金城拱拱手,低声道:“请老太爷明示。”
“好!”周宏泽声音低沉,“其二,陈炯明虽已带着残兵败将东逃惠州,但他主政省城时任命的官吏大部分仍在位。
其中最要害的部门是公安局和卫戍部队。今天公安局两个副局长,警备厅厅长刘曼年,副厅长康慈、管英夷等人,都曾经跟陈炯明有关系。有人劝孙中山斩草除根,孙先生却宽大为怀,总是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对这些人不予深究。不过先生还是有所戒心,本月设大元帅府于省城河南士敏土厂旧址而不设在城中,其中一个小小原因便是要避开陈炯明的残余势力。金老弟进入警界,可与纪春文、芦永等一道了解逆党的情况,如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可协助本党清除内患,为党国立功,这也是老弟以后晋升的途径。“
金城心中立即进行一番紧张的权衡:“这周宏泽是有心关照,同时也是利用。我接了此位,广龙堂以后不但不能舒展拳脚,而且还成了警方的外围部队。我自己固然可以拿到权,也顺势攀结权贵,但同时得看人脸色做人,还卷进了军政界斗争的漩涡,祸福难料。可以公开神气,但也失了自由自在,实在是得不偿失。不过如此良机自然不可放过,可以找谁来顶替呢?”顿一沉思,“对,姜雄!”
想到这里,金城向周宏泽拱拱手:“晚辈再次多谢老太爷的提携。但晚辈既是广龙堂堂主,又身兼广龙航运有限公司董事长之职,如又任侦缉科副科长,便有点说不过去了”什么堂主、董事长,这些玩意让别人来做好了。“周宏泽轻轻一挥手。
“请老太爷见谅,这会引起广龙堂的内乱,随后便是堂口之间的火并,这实在不利于孙中山先生巩固后方。”
周宏泽原是黑道中的大哥,深明其中的意思,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本堂的姜雄,是晚辈的义弟,多年同甘共苦,老太爷也是见过的。上次为老太爷效劳,他出力最大,而且为人够勇,也很精明。晚辈向老太爷推荐此人,由他来做,比晚辈更为合适。晚辈多谢老太爷的提携,感同身受。”金城说完,深深一揖,神态非常诚恳。
周宏泽沉思了一会,道:“姜雄是够勇,但处事的审谨机警比不上老弟。”顿了顿,“金老弟,明说了吧,江湖道乃风险道,表面看威风八面,为所欲为,实际上危机四伏,虎尾春冰;黑道恩怨,防不胜防;也不知何时会飞来横祸,命丧黄泉。老朽年愈古稀,是过来人。让你脱离黑道,投身警界,老朽是为你好。”
“多谢周老太爷!晚辈深感五内!”金城的道谢是发自内心的,他明白周宏泽心中的感慨,“只是晚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晚辈哪怕肝脑涂地,也不能毁了林老大创下的广龙堂,而且堂里数百兄弟,若起内哄,定必危害地方。敬请老太爷见谅。”
“年少气盛,老朽也曾经历过。”周宏泽淡淡一笑,知道劝也没用——自己当年创立陆阳山,血战江湖,不也是如此吗!直到自己追随孙中山,解散陆阳山,堂里不少兄弟成了无业流民,有的死于过去仇家之手,有的确曾危害地方,金城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想到这里,从抽屉里拿出个大封套,往桌上一放,“好吧,这是委任状。填上姜雄的名字,把我刚才说的那番话也告诉他,让他明天去上任,老朽自会跟上头打个招呼。”
“多谢老太爷成全!”金城作了一揖。
姜雄就这样当上了省城公安局的侦缉科副科长。上任半个月,他看到警局上下,几乎人人都在趁时局混乱之机设法敛财,对什么政治,什么孙陈之争反倒没有多大兴趣;同时又在明争暗斗,想踩低别人往上爬。自己是被周宏泽靠关系一手塞进公安局的,在警界可谓既没资历,也无功劳。科长纪春文虽是自己的义兄,但在这里钱与权比江湖义气重要得多,到发生利害冲突时,才不会管那么多结义不结义。要想保住自己在公安局的地位,必须得干出点名堂来。
姜雄把自己的想法向金城和盘托出。金城想了想,道:“那就买趟假案吧,正是时候。”
“买假案?”
“这是做警官向上头邀功的一个诀窍,说白了,便是要人做贼的是他,捉贼的也是他,如此而已。就在乎做得高明不高明,瞒天过海。”金城哈哈一笑,“报纸上的所谓‘神探’,不少便是这样来的。”
“那得有人甘愿抵罪。”
“所以说正是时候。为了钱不少人死都愿意,何况坐监。”顿了顿,“老弟的辖区是东华里以北,那里二牌楼附近有间瑞祥金铺,是向义兴堂交保费的。到时你支开巡警,叫乔狗仔和劳有福去劫了它便是。”
“他俩肯?”姜雄知道这两人是烟格的打杂,不久前才加入广龙堂,之前在社会上经常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公安局里有他俩的案底。
“这两个小子不成器。痴赌如命,在洪胜堂开的番摊馆欠下大笔赌债,以致偷烟档里的钱,被莫七揍了一顿。昨天竟跑到这里来向我借钱。他俩自己没有家室,但上有父母,下有弟妹,都是穷得有上顿没下顿,正等钱用。”说完,拉开密室的门,对站在外面侍候的古小五道,“把乔狗仔和劳有福叫到这里来。”
乔狗仔和劳有福一听堂主有召,以为金城肯借钱给他俩,急急赶来,一进门便对着金城和姜雄点头哈腰:“金堂主,雄哥。金堂主,雄哥。”
金城要他俩掩上门,沉声问:“你俩的赌债还了?”
“还没有,哪有钱还啊?堂主可怜可怜小人,否则我们会被人追斩,死了也不知怎样死的。”他们知道,自己造的孽自己解决,金城是决不会为在外面惹麻烦的小喽罗出面的,更不会因此而跟其他堂口的堂主交涉。
“欠了多少?”
“五十个大洋。”乔狗仔说,又指指劳有福,“他六十个大洋。”
“好吧,”金城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给你们指条财路。”
“多谢堂主!多谢堂主!”两人兴奋得打躬作揖,心想堂主关照自己,那绝不会有错。
金城把要他俩做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劫得的金器一半留下,一半就折成银洋给你们,这就等于我出钱为你们销赃。这样你们就不但还了赌债,而且家人也不会穷得闻香,有钱用了。”
二人听完,不觉呆住,面面相觑,一时做声不得。被抓进警局遭拳打脚踢的滋味不是好受的,而且还不知要在监牢里蹲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但不这样,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洪胜堂的人斩成两段。现在金城还慷慨地出钱为自己销赃……他似乎已不止是“指条财路”,而是在下命令了。堂主的命令不执行,后果同样可怕,除非自己逃出广州城,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自己的家人还在城中,难道为此而一家人卷铺盖外逃?黑道上的血腥是叫人战栗的,金城决不会就这样算数,否则他如何能够在堂中兄弟确立权威……金城和姜雄平静地看着这两个小喽罗,脸上没什么表情。
两人沉默了足有一刻钟,一咬牙:“我们听堂主的!多谢堂主!”
当天晚上,省城里的所有晚报几乎都刊登了二牌楼瑞祥金铺被动的消息,其中《国是晚报》报导得最为详细,套红大标题是《二匪劫瑞祥,金铺失千金》,全文如下:今天中午十二时许,二牌楼一带行人稀少,突有二蒙面劫匪冲进瑞祥金铺,一匪拔枪指向店中伙计,喝令所有人蹲在地上;一匪用枪柄砸烂玻璃,把柜中金饰悉数装进袋中,并搜去柜台现款二百余大洋,随后夺门而出。适在此时,有一大马车急驰而至,二匪飞身上车。马车转出小北直街,飞驰出小北门而去。
路人与瑞祥伙记大呼打劫,巡警随后赶至,再追出小北门,劫匪已无影迹。后有下塘一带村民报告,说有多人从马车跳下,逃进还谷岭。巡警即追进山中,并搜查西得胜庙、东得胜庙等处,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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