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公历4518年7月16日
夜安河被一阵半死不活的敲门声吵醒。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四下安静异常,只有那敲门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荡着。
魔力探测不到来人的气息,配上单调乏味的哒哒声,像是个游荡着闹恶作剧吓唬人的幽灵。但是日上三竿——哦,好像已经是午后了——的时候来扰民的鬼应该不多见,夜安河放任自己胡思乱想着,简单换了下衣服,问了句来者何人。
“哥?你终于醒了!我是落雁!”
门外的少女惊喜地大叫一声,“哥”这个词震得他头皮发麻。他在大脑里快速搜索着童年回忆,确信自己就是独生子,不可能凭空多出来一个上中学的妹妹。难道是远方表亲,或者是在学校里认的不是亲属胜似亲属的学妹?
以他的性格,应该不是第二种情况。
他随手把衣架上的校服拽下来套上。安格瑞拉的男生校服是一件墨绿色衬衫,搭配橙色的领带,和胸口绣着的橙色松兰草校徽相呼应。松兰草是南方常见的植物,椰子客栈的河边遍地都是,外形就是普通的杂草,花期在盛夏,会绽放由四片扇形花瓣组成的橙色小花。安格瑞拉的校徽便是个扇形,在底端用古布萨兰卡语标注着“安格瑞拉”。
魔界的语系纷繁复杂,古布萨兰卡语是最早出现在魔界大陆的语言,现早已失传,但安格瑞拉的第一任校长是一位来自北疆的语言学家,联合了不少专家学者和自己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一起破译了北疆迢都的壁画,摘出了安格瑞拉四个词,寓意“智慧的摇篮”;破译的关键是洞窟里的一些相性特殊的魔晶石,能够与赋能类咒语共鸣,记录下了史前北疆人的语音。
夜安河在出发之前仔细研究过安格瑞拉的校史和管理制度,甚至了解到了初代校长的部分八卦趣闻,这些碎片在五年前走进了夜安河的脑子里,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依旧觉得恍若昨日才翻开那些书籍。
他小心翼翼把门掀开一道缝。23号宿舍是个窗户朝南的单间,门冲着回廊,一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正靠在门口的栏杆上,穿着安格瑞拉的女生校服——黑色打底衫配墨绿色套裙,正呲着两颗虎牙笑嘻嘻望着他。那一瞬间他开始为自己没有洗脸梳头就以刚睡醒的迷蒙模样见人感到后悔,就像个刚从马棚里爬出来的叫花子。
我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位花容月貌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妹妹——这是夜安河的第一反应。他从未见过这般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就算他有前半截记忆,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足以比肩落雁的美人;也从未见过这般兼具清丽与娇媚的眼睛,难得一见的琥珀红色瞳孔里仿佛盛了一整杯甜酒,桃花眼底含着脉脉温情与盈盈笑意,毫不掩饰见到哥哥的欢喜。她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白得吓人,像是用白玉雕刻出来的一具无瑕的玩偶,配上一头扎眼的金发,让夜安河总觉得少了几分人气。
他移开眼睛。追寻旧时光的第一天就被美女堵在门口,真是何等的际遇。
“哥,第一次当老学长,感觉怎么样呀?”
落雁挤开门,毫不见外,昂首阔步就走了进来,踩着阳光来到飘窗下。夏风灌进来,她微微眯起眼睛,沐浴在细碎的金光之下。
“这视角真不错,可以直接看到赤壶镇的大摆钟。”
午后的热风翻涌进来,涤荡了一下他酣然一梦后的昏沉倦意。目光下意识随着落雁的话头飘向窗外的大好河山,他却在环视的过程中隐隐觉出一些不对来。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他困乏不已,也没仔细查看屋内的陈设,挑了一张有铺盖的床就直接睡下了。单间里并排着两张单人床,另一张床连同桌子柜子全部空空如也,想来是他毕业走了的室友的。
可是现在借着大亮的天光扫视一周,他那被失忆强化了的直觉登时嗅出了几分沉沉的死气。
这个屋子……好像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根据小媛描述的情形,他是留级生,上个学期一直在重修补考,七月初刚结束了全部考试还没出成绩,之后回了趟在雨海的家,如今七月十六日卷土重来,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屋子给他的感觉却是起码半年没人来过了。
“抱歉,我失忆了。”夜安河语气里倒是没什么道歉的意思。
“哈?”美少女猛然回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我记不起来在安格瑞拉发生的事了。能简单讲讲吗?”夜安河不动声色,率先反问。他已经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一个仙姿玉貌的妹妹横空出世,肯定要先从她那边套点话出来。“比如……你是?”
“你连我都不记得了?”落雁大骇,神色旋即柔和下来,更显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是你的远房表妹,上学之前一直住在红林,后来来了安格瑞拉,这个秋天就该上三年级了。”
落雁说着说着,眼圈已经红了,重重地靠到了衣帽架上。夜安河刚从这架子上把久违的校服拿下来,现在他又觉察到了一个疑点。
安格瑞拉的校服由火烽特产的海藻棉织成,料子不贵但需要好好打理,夜安河心觉自己是个很注重生活细节的人,从小就养成了收纳的好习惯,离校之前肯定会把衣物都收拾妥当。可是这件校服也许已经在架子上挂了半年,如果是一场按计划出发的远行,他怎么会这么草率地把衣服随手挂到架子上?
就好像……半年前的某一天,他刚回到宿舍换下衣服,就接到了什么紧急通知然后迅速离开。他走得匆忙,也没想到此去一别,归来直接卸掉了记忆。
这确实是他的屋子,校服上有他的名牌,部分常设的家具是他五年前入学时就购置好的,新出现的小物件也像是他的审美风格。可是这种强烈的违和感到底来自哪里?是他失忆的并发症疑心病,还是在记忆黑洞里真的另有什么不为他知的隐情?
“你在雨海长大,我在红林长大,两年前我来到安格瑞拉,我们才第一次相遇。你很照顾我,我也帮了你很多,现在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失忆了呀!这两年怎么能说忘了就忘了!”
他在这边像个侦探一样努力思索,另一边,落雁还在为他的失忆而痛心疾首。这时他注意到衣柜里挂着一件古着的黑色斗篷,那是安格瑞拉优秀学生的殊荣,由校方委托花玛卓依的顶级工匠定制,料子特选优质长花蚕丝,即使在夏天也透着点寒气,方便各个年级的佼佼者们在酷暑时节也能披着这件清凉的拉风长袍。
入学之前夜安河暗暗鼓励自己要努力获得一件黑金斗篷,现在看来,他确实在某一学年做到了。
落雁发现了他在看斗篷,上前两步解开防尘罩,拿了出来,就要给夜安河罩上。夜安河吓了一跳,本能也带点刻意地错身推开。这表妹多少有点自来熟——虽然在她的视角里或许这就是平时和兄弟姐妹们正常的相处模式——但夜安河确实不太喜欢陌生人近身。
落雁大概察觉到了这份生疏,撇了撇嘴,同情的语气里平加了几分不满:“所以哥你怎么就失忆了呀?”
“幽异术。”他接过衣服。
“哈?这种小概率的事情也被你遇着了?但是好像没有办法治愈……”落雁的声音低下去,过了片刻又乐滋滋笑起来,像个小企鹅一样颠颠晃到门口。“哥!那就朝前看!不用太记挂在心上,这世上哪有啥过不去的坎啊!再说了,你过去的人生那可叫一个乏善可陈,忘了也没啥可惜的。”
落雁没有八卦失忆的具体细节,也没有像大鼻子店长那样追着他絮絮叨叨安慰一整天,居然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大概是想要以乐观的心态带动老哥扫清抑郁的阴霾。夜安河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应该没有抑郁,他对于找回记忆这种颇具挑战性的任务意外的很跃跃欲试;但是从零开始透明人的校园生活确实是个大工程,一念及此他未免有些疲累。
“好了好了不要多想啦,午饭我请了!我先去食堂,记得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哦!”
落雁蹦蹦跳跳离开,像一只吃到了很多新鲜菜叶和胡萝卜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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