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袁泠傲忽然一笑,率先开口。又忽然眯起眼睛,精光一闪,道:“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段潇鸣面色一直紧绷,本没料到他会开口同自己讲话,冷不防微微一愣,而后亦是一笑,飒然答了一个字:“怕!”
袁泠傲一怔,完全没有想到他坦率地答出这一个字来。
“我虽怕死,却更怕从此失去她。”段潇鸣顿时撤去笑容,出剑反守为攻,一排凌厉剑招,逼得袁泠傲步步后退。
两人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一时之间缠打在一处,难分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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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霍纲所部为段潇鸣亲卫,随他过去之外,其余各人均有各自部署安排的任务,无一敢乱动。
孟良胤知道想阻止段潇鸣是不可能的,只得立即跑去右翼査巴奇所部。因为神射营在当时就一直由査巴奇负责秘密集训,所以神射营历来除了段潇鸣外,就只听命于査巴奇。
“可汗,快叫神射营停止攻击!”孟良胤一见査巴奇,其余话语已经全部来不及说了,哪容得客套寒暄,兜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先生这是怎么说的?”査巴奇一直都从中原保持着紧密的关系,所以汉语说得非常流利。
“先别问了,容老夫一会再跟您细说,总之,现在,请立刻叫神射营停止攻击,原地待命!”孟良胤急得满头冒汗,再怎么沉稳练达,此刻统统顾不上了。
“这可不成,神射营的命令一向是大汗亲自下达,此刻怎能更改?”査巴奇故作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孟良胤。
“嗨!现在大汗在敌军阵营呢!若不立刻叫神射营住手,那大汗性命危矣!”孟良胤急得狠狠跺了一脚,吼道。
“什么?!大汗在敌军营中?!这怎么可能!先生您是在同我开玩笑吧!”査巴奇装作一副吃惊不小的模样,完全不相信孟良胤的话。
孟良胤气极,怒得说不出话来。若在平时,査巴奇绝不敢质疑他的话,绝对会一味服从。他心知段潇鸣前去,他绝对不会半点风声都未闻,此刻十有八九是在与自己装傻充愣打太极,说来说去就是不愿下达停止攻击的命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时若段潇鸣一死,那査巴奇最大的受益人。他的女儿和侄女都是段潇鸣的侍妾,纵使他自己不敢称帝,只消在此刻随便说句那女子已经怀孕,到时候找个婴孩来,待以时机,临朝称制,这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便是他这蛮夷的囊中之物了!
孟良胤伸手巍巍颤颤地指向査巴奇,道:“大汗就不怕军中上下说你谋弑主上?!纵使得偿所愿,名不正言不顺,一样是如坐针毡!”
査巴奇未料到眼前这老匹夫竟公然将话头挑明,又不敢真的与他正面摆开,便冷哼一声,傲慢道:“我只知道两军交阵,身为主帅不可能会这般轻率,闯入敌营。再说临阵撤命,这是多大的干系,我可担当不起,总之先生说的这些情况我没有听说,我只管服从大汗下达给我的命令行事!”
“査巴奇!你……!”孟良胤额上青筋根根暴起,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
査巴奇却完全不当回事,索性将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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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泠霜站在一旁,独自沉浸在一方独立于喧嚣之上的寂静。
她双手拢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四指的指尖正触到掌心那道旧伤疤上,往事顿时如开闸之水,一泄而出。她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段潇鸣与袁泠傲格斗的背影,只觉得那个熟悉的身形,越来越模糊,淡淡的轮廓,就像是刚刚触及笔洗里的毛笔尖,那一点墨迹,方遇了水,迅速地泅开来,从一个点,柔化曲折成一道狭长的弧线,袅袅绕绕,似一曲缠绵哀婉的离歌,情人之间最亲密的话语,终于,一曲终,那墨,完完全全地溶到了水里去。
“我不要你去。”他说。
她看到他的眼里映出自己脸来,那样清明透亮,这是他看她的眼神,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珍藏一辈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对待女人,向来无情,所以,她从来不敢去做过多的奢望。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她实在是失望过太多次,所以,她怕了,不敢再尝试。
可是今日,此刻,九天诸神都挡在他面前,万箭所向,他却敢只身相抗,披肝沥胆,宛如癫狂。
这一滴泪,凝着他的背影,顺着脸庞,落到黄沙里,无人知晓。
我这一生,生于世家府邸,长在重阙宫门,万千宠爱于一生,天下人所见,我是这天下最娇宠的女子。自遇见了你,我们风雨同舟,并肩作战,猩红的血,染红我们的身躯。大漠苍茫,孤城烽火,我们一起走过。天下人都道我是妖妇,这般心狠,那般毒辣,六亲不认。
可是,再怎样狠绝的面具,终究掩不住狼狈,那单薄的皮囊,只消轻轻一撕,便显出原型来,卑微怯懦,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我袁泠霜这辈子,表面再风光,却终究掩不住内里的无助与沮丧。
你说的对,我并不坚强,一点也不。我没有野心,天下于我,毫无意义,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丝爱,完完整整的爱。
今日,千军万马,万箭待发。你却策马前来,无关家国,非因天下,却单单只为了一个我!
够了。段潇鸣,有你,我袁泠霜这辈子,足够了!
袁泠霜忽然从旁夺过一柄剑来,朝缠斗不休的两人冲了过去。段潇鸣二人猝不及防,同时收手要退开,以免伤到她。
袁泠霜一剑劈下,三把剑顿时交与一点,依稀撞出火星来。
“你快走!回去!”泠霜剑身一转,反手一革,将段潇鸣的剑打偏开去,哀求一般朝他大喊。
放手吧……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没有弃我而去。一个,已经足够了。她展颜一笑,叹息道:“走吧,求你……”
段潇鸣一瞬间地呆滞,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这样近,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气,她的衣香,与发髻上那朵盛开着的茉莉,清甜的香气,仿若从山谷中出来的新风,沁进人心脾中去。他看着她鸾凤百吉纹的长公主章服,袍袖长长地几欲及地,将她手中那柄剑都遮去了大半,她高髻微散,整个人迎风而立,漫卷黄沙里,凄婉绝丽。
“我说过,永不会其你而去!你以为,我段潇鸣说出口的话,是戏言?”他顿觉喉头干涩难忍,空咽了咽,却没有得到一丝滋润,声音依旧嘶哑,自己都听来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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