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队长接待“四皓”来访
谎言与诬告是怎样打造的
尹中信接待了四个白胡子老汉的来访。他们反映的意见引起了四清工作队长的高度重视。
他来到这个公社已经半个多月了,安排好了工作队队部的汇报、简报、统计、碰头等等制度以后,他主要抓了离公社最远的牧业大队——清水大队的工作。这个大队有比较严重的问题。供销社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代销点,派去了一个售货员。这个售货员来历不明,行为不端,而又目无法纪,无所不为。他卖货时对一般社员欺蒙拐骗,克扣斤两,兑水掺假,乱提价格;收购时却又千方百计地挑拣贬损,压价抹零,利用该大队地处一角而社员又难免现金上的困难的情况贪污中饱。另一方面,短短时间,他不知拉了多少干部下水,拉上干部私分畅销商品、转卖贱价收购上来的农副产品,甚至教唆某些干部盗窃集体资财来换取某些商品。他经营的代销点,成了四不清干部的活动基地,除了进行上述这些不法活动外,他们还在这里大吃大喝以致聚赌吸毒,实在是令人怵目惊心。
那里的工作组一进点就开展了大张旗鼓的宣传动员工作,把党的基本路线,把此次搞四清的意义、方针、政策、办法交给了人民群众。他们编写和表演了许多诗歌、快板、活报剧,编辑了墙报、黑板报、画刊。现在群众已经发动起来了,涌现了许多积极分子,他们不论是宣传、查账、调查情况(更不要说组织生产,落实分配了),都吸收贫下中农中的积极分子一道去做。那儿有一种非常热烈的革命气氛。
他还跑过几个其他的大队,那几个大队的领导班子比较好。特别是新生活大队,是著名的先进单位。大队支部一贯注意防止地主、资产阶级的腐蚀,严肃处理和纠正干部贪污浪费、多吃多占的现象。特别是在六三年,中央关于农村四清的一系列文件下达以后,他们已经做了不少工作。那里的工作组一方面广泛宣传、发动群众,审查干部中的问题,一方面支持大队支部,把各方面工作推向前进。特别是关于干部参加劳动的问题,关于严格财经制度的问题,关于加强敌情观念和开展对敌斗争的问题,关于用无产阶级思想占领农村业余文化生活的阵地问题,正进行热烈的讨论和制定更有效的措施。同时工作组还正和大队的技术干部一起开始商讨和制定农田基本建设、改进耕作制度和推广提高更新农业技术的长远规划。
尹中信感到,以他为首的四清工作队,像一台扬水机,各个齿轮和部件都在正常的运转。他们正在把日常的农村生活的河流,推动和吸引到自觉地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高度上去。
生活的河水永远奔流。半个多月以来,是什么最使尹中信激动、充实,每每使他感到自己的身上复活了一种节日般的高昂情绪,就像他三十年代参加革命队伍的最初时期一样呢?不正是在于他投身到生活的河流中去了么!除去战争时期,他从来没感到过自己距离土地和人民——这是一切伟大辉煌的革命事业、革命理想的出发点和归宿啊——是这样地近。
而且又是怎样的土地和人民,既熟悉又新鲜,既唤醒了他无数最最珍贵的回忆,又以完全新的经验和知识丰富了他。
尹中信衷心地迷恋,执著地追求的是对于维吾尔人民的更多的了解以及赢得信任和友谊。他读过历史,他知道从汉唐以来西域和内地就建立了多么亲密的关系。清水大队的工作组里有一个老夫子式的人物,是大学里给汉族学生教授维吾尔语的一位讲师。这位讲师给尹中信介绍了许多知识。哪怕仅仅从语言上,也可以看出维吾尔族与汉族的不可分割的联系。越知道这些历史,他就越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毛主席派来的老战士应该为维吾尔人民做更多的事情,应该更多地、毫无隔膜地了解维吾尔人民,应该为民族团结与祖国的统一添砖加瓦,应该做得远远超过我们的祖先,这是历史赋予一切在新疆工作的汉族干部的一种神圣责任。
但是,最大的困难在于语言不通,他不懂维吾尔语,这使他往往觉得愧对维吾尔人民对他的信任和尊重。以他的年纪和地位,他以一种罕见的热情学习维吾尔语。而且他惊喜地发现,维吾尔语是可以慢慢学会的,一旦学会就会一通百通,无往而不利。同时,即使语言不通也罢,即使通过翻译、甚至没有翻译通过表情和手势也罢,他仍然在和维吾尔人交流思想和感情,他们的心弦仍然共鸣在一起。他的心就像海绵一样,时时吸收维吾尔人的意见、愿望、生活以至语言。他爱上了这片土地,更爱上了生活在这方的人民。
和维吾尔人接触,最初,你会发现许许多多生活习惯上与汉族大相径庭的地方,例如,维吾尔人做针线都是拇指在下、食指中指在上捏住针,针鼻向外,针尖冲里,当针穿过织物拉线的时候,如果你是用右手,就向怀里、向左后方拉,而如果你是左撇子,是用左手用针,就往右后方拉线,与此同时,也就把拇指转动到了上方。维吾尔人使用刨子也是同样从外往怀里拉。据说俄罗斯木匠也是拉刨子的。维吾尔人写字是自右向左横写新文字已改为自左至右横写。近三十年,停止了新文字的推广工作。。维吾尔人洗衣服不是把衣服泡在水里,而是不断地舀水向衣服上浇。浇一下,揉一下,把水挤掉,再浇。维吾尔用发酵的面团做食品的时候从来不用碱,他们主要靠精确地掌握发酵的火候来避免食品过酸,同时保留下来了酵母的芳香与营养。维吾尔的主食与菜肴都保持同样的咸度,他们的主食——馕饼、馒头、米饭、花卷等都显得比较咸,而他们的副食——煮肉、炒菜、汤类都显得较淡。如此等等,数不胜数。
你进一步就会发现,生活习惯的差异毕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们的十分可爱的随性、热情、乐观、幽默和对美的追求。尽管有着世世代代的封建压迫,尽管每一个老人都有一部血泪史,但是他们始终保持着天真的生趣。他们重视美就像重视实用。他们比较讲究仪表,男人留着漂亮的胡须,而且靴帽都比汉族讲究得多。农民们也尽量戴精致的哪怕是价格较高的帽子,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御寒。女人们都有很好的身材,有漂亮的头巾和花裙,包括老妇人也并不穿灰暗单调的衣服。更不必说他们的花园、庭院、房间的摆饰。他们的能歌善舞,他们的妙趣横生的机智和诙谐了。
作为一个独特的民族,这些别具一格的特点确实是很有魅力的,但是同样使尹中信感动的、而且可能是更为感动的是这个民族有许许多多与汉族的共同点,重要得多的共同点。他们的词汇里自来吸收了那么多汉语借词,从桌子、板凳、白菜、辣子到木匠、檩、椽子、矿、大煤、碎煤,从堆(积)、找(零钱)、帮(助)、抠(挖)到道理、笑话、真、假,历代都用了汉语借词,更不要说如今的新名词了。风俗习惯上,像以“地支”纪年,每年用一种动物作标志(属相),吃饭用筷子、算账用算盘,直到近代汉族基本上已经淘汰了但古代汉族仍是有的一些习惯,如席地而坐、婚丧嫁娶的某些程序等等,都与汉族相同。尤其重要的是,今天,他们与汉族人民迈着同样的步伐,进行着同样伟大的改造社会、改造自然、改造人的斗争,关心着同样的问题。甚至唱着同样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和《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曲。这些共同的主要的东西是暖人肺腑的,它使人重温远古的历史,怀念共同的道路,畅想美妙的明天,看到、感到兄弟的维吾尔人民与汉族人民怎样自古以来把命运结合在一起。
机器在运转,长河在奔流。工作队员们在奔忙劳碌、在努力学习,并从中感到无限欣慰。
然而,有一个零件不断发出奇特的刺耳的噪音。这个零件的转速与角度古怪得难以捉摸和调整。这个零件就是爱国大队工作组的副组长章洋。
第一天晚上,章洋和别修尔来谈在七队进行“小突击”的计划。尹中信支持别修尔的意见,不同意这个小突击。怎么能对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干部不分青红皂白先当作敌人来“突击”一下呢?即使用这种办法能诈出一些问题来,代价也过大——它伤害了好人的心,它破坏了党的实事求是和爱护干部的传统。他说了不少话,看得出来,章洋没有服气。
第二天中午,四个白胡子老汉来了,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虽然他们非常注意讲话和举止的礼仪。尹中信留下了他们的姓名,感谢他们前来反映情况。由于尹中信一直还没有腾出手到爱国大队来,不掌握第一手材料,他没有发表具体的意见。他也没有容许自己在根据不足的情况下进行什么分析思考,揣摸估计。在判断是非的时候,没有比凭印象形成先入为主的偏见更有害的了。
第三天早晨,尹中信和翻译来到了爱国大队。在大队办公室,章洋正在和别修尔谈话,一见尹中信,章洋非常严肃、沉重、紧张地走了过来,低声说:“出了事情了!”
“什么事?”章洋的神气使尹中信一惊。
“尼牙孜失踪了!我们昨天搬到他那里,下午他去伊宁市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会不会有什么事耽搁在伊宁市?城上他有没有亲友、老乡之类的……”
“不是的,”章洋皱起眉,把下巴往左肩胛上一靠,“他老婆说了,他讲好了当晚早早地回来,我看,说不定,”章洋的脸上充满了严肃、悲愤、痛苦的表情,他握拳握得骨节作响,“尼牙孜同志有可能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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