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林迟迟没有来西州。每次都说他要来了,临时又不来了。不是说他去北京开会了,就是有别的重要事情走不开。按照安排,张兆林将下去看几个县,深入基层调查研究。那几个县城已搞过好几次卫生突击了,都说是要迎接上级领导。老百姓只知道会有大人物驾临西州,并不知道会来个什么角色。机关干部和环卫工人差不多骂娘了,仍不见张兆林的影子。
张兆林不来,孟维周很着急。他怕上面怪罪下来,说他没驾驭能力,好好儿一个西州,叫他弄成一团糟。他又不能公开替万明山辟谣,人们会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又不能听凭外界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这是让市委丢面子的事儿。市委没面子,就是孟维周没面子。有次市直部门负责人开会,孟维周拍了桌子,指责写匿名信的人扰乱视听。关隐达坐在下面听了,心想孟维周到底老成。孟维周声色俱厉,说要从严追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却不对万明山做任何评价。因为万明山是否干净,只有天知道。万一上面认真起来,查出了万明山的问题呢?孟维周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可是他表情激动,又让人知道他很为这事儿生气。他只需做到这个样子就行了。
最近电视台的西州新闻收视率之高只怕是空前了。日里夜里都有各种传闻在散布,人们都希望从新闻里得到证实。初冬天气,总是阴霾垂地。人们悄悄议论着西州官场,神色或兴奋或慌乱,好像马上就要变天了。可是吃过晚饭,人们往电视机前一坐,又失望了。万明山仍活蹦乱跳的。他不是主持着重要会议,就是下农村、进工厂,日理万机的样子。老百姓就说:“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是坏人的,偏偏人模人样呢?”
那辆黑色小轿车每天照样停在办公楼前,里面钻出的仍是万明山。万明山总是满面春风,两手空空,大步流星。后面跟着他的秘书,替他提着包,端着他的茶杯。秘书很瘦小,习惯低着头。这就烘云托月了,万明山越发显得伟岸。自从匿名信事件以来,万明山没在任何场合对此发表过意见。他就像并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情,依然故我。功夫了得!细心的人看出个破绽:万明山每天清早都是红光满面,头发梳得溜光。一到十点多钟,就疲惫起来,只能强撑着。他夜里肯定都没睡好,清早只好洗个澡,人就精神焕发了。可那脸色毕竟是热水泡红的,过不了多久就复原了。
龙飞从不在关隐达家里说起市政府的事儿。他每晚都陪着通通做作业,然后回机关去。
陶陶就同男人说:“龙飞这孩子少年老成,在官场成得了器。你看,万明山的事儿,他半个字都不提。”
关隐达笑道:“你不知道,这种事情外界说得如何如何,市政府里面的人不一定听得见。别人都把他们当成市长身边的人,谁敢同他们说什么?”
关隐达家的日子依然平淡地过着。张兆林来或不来,不关他们的事。张兆林就算来了,无非关隐达也去陪他吃顿饭。有人专门找过关隐达,说张兆林来的时候,地委会安排人去陶老书记家帮厨,用不着林姨忙乎。关隐达听着好笑,心想不就是来个张兆林吗?如此兴师动众!
周末,一家人照例去看望两位老人。敲了门,听得通通外婆应道:“谁呀?请。”
推门进去,却见陶凡颤巍巍的,站在凳子上,挂他的一张条幅。老太太手扶着凳子,紧张地望着陶凡。
关隐达忙跑过去:“爸爸你快下来,让我来吧。”
陶陶就嚷了起来,怪爸爸不该爬那么高。
老太太苦笑着摇头:“爸爸的脾气你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我拦得住?”
陶凡下来了,倒背着手,一声不吭。关隐达挂好条幅,回头打量,才发现满壁尽是字画。他一看就明白了,陶凡是在为张兆林的造访做准备。看上去老人家对张兆林的到来很淡漠,其实他也许很在意。这可不像陶凡啊,依他老人家过去的心性,哪怕见着联合国秘书长都不会激动的。
“爸爸,你的字也是老当益壮啊。”关隐达敷衍着。
“不行了,手开始发抖了。”陶凡说。
屋子很是整洁,却少了那种居家过日子的随意,显然是特意收拾过了。关隐达心里说不出的味道,他已没法弄清老人家的心态了。陶陶陪妈妈在厨房忙着,关隐达陪陶凡说话。陶凡闭口不提张兆林,关隐达越发觉得奇怪。
晚饭后回到家里,陶陶说:“隐达,爸爸不知怎么回事了,最近老是失眠。妈妈说,都是因为张兆林说要来看望他。我想这可不像我爸爸啊。”
关隐达不忍心再说什么,只道:“老人家睡眠本来就不好。要带他去看看医生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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