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动静太大,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普莉丝大婚将近,他们总能冒出些新点子,好像嫌订货和筹备还不够乱似的。昨天女裁缝来,前天厨子和发型师来。没一个人我受得了。我说,我的发式还是让埃利斯按平时的式样来做吧。我同意把裙子腰围改得再窄一些,但坚持只穿灰裙、黑外套。当然,这又让母亲光火了。她冲我大发脾气,吐出的话像针刺一样伤人。我若不在身边,她就冲埃利斯或瓦伊格斯发火,甚至拿普莉丝的鹦鹉格列佛撒气,害得鹦鹉发出刺耳的叫声,沮丧地拍打着可怜的被剪短的翅膀,她方才罢休。
普莉丝是一切的中心,她像是面对狂风暴雨却岿然不动的一叶扁舟。她下定决心,在画像完成以前,绝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容貌。她说,科恩沃利斯先生画风写实,她怕他不会漏掉任何一丝新添的阴影或皱纹。
我宁愿与米尔班克的囚犯一起,也不愿与普利西拉在一块儿。我宁愿与埃伦·鲍尔说话,也不愿被母亲斥责。我宁愿去见塞利娜,也不愿到花园苑见海伦。海伦和他们一样,三句不离婚礼。但塞利娜她们同常规与习俗已很疏远,就是在月球表面,塞利娜也能冰冷而优雅地生活吧。
这是我前几天的想法,没想到今天下午到监狱时,监狱有些异样,塞利娜和其他女囚都心神不宁。“您今天来得不太巧,小姐,”门口的看守说,“一个囚犯发作了,牢房里不太平。”我瞪着她,想当然地以为她指的是有女囚越狱了。听了我这话,她笑了。她们所说的“发作”其实专指女囚间歇性发作的疯癫行为,她们会丧失理智,在囚室里大吵大闹、乱砸东西。我在塔楼遇见了费力爬楼梯的哈克斯比小姐,一旁跟着里德利小姐。哈克斯比小姐给我进行了详细的解释。
哈克斯比小姐说:“这事挺怪的,是女子监狱特有的情况。”她说,有人认为,发作是女囚天性的一部分。据她了解,在这里服刑期间,几乎每个女囚都会发作一次。“她们年轻力壮,铁了心要造反,和野蛮人没什么不同,尖叫啊,摔东西啊,我们都不能靠近她们,只能请男看守来。她们一吵,整个监狱都听得到。我得想尽办法平复其他囚犯的情绪。一个女囚发作了,就会有另一个跟着发作,一旦那种冲动、那种沉睡在体内的暴动被唤醒了,她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这次发作的是四区的小偷菲比·雅各布。她和里德利小姐要去检查囚室的损毁程度。
她问:“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那间受损的囚室?”
我记得牢房四区。那里牢门紧锁,囚犯脸色阴沉,空气里散发着恶臭和椰壳味,走廊是整个监狱最阴森的。而现在,那里看上去更加阴郁,空气也更加凝滞。我们在走廊尽头遇到了普雷蒂太太,她正放下袖管,擦去嘴唇上的汗珠,像是刚从摔跤比赛中归来。她见到我,赞许地点点头,“您来查看残局吗?哈哈,这真是不常见的呢。”她示意我们向前走,我们跟着她,来到一间没上锁的囚室外,“女士们,当心裙子,”哈克斯比小姐与我快到门口时,她说,“那疯女人把污物桶打翻了……”
今天晚上,我试着给海伦和斯蒂芬描述雅各布囚室的混乱景象,他们边听边摇头,但看得出来并不上心。海伦问:“要是囚室已经非常阴森可怖了,那些女人怎么能使囚室更加可怖呢?”他们想象不出我今天看到的情形。那里就像地狱的某间小房间——甚至更可怕,像是造在一个发了癫痫的疯子脑子里的房间。
“真能干啊,”哈克斯比小姐轻声说,我和她环顾囚室周围,“您瞧,窗户,铁栅栏都给扳了下来,玻璃都碎了。煤气管断了,我们塞了块布,您看到了吗?免得煤气外泄。她不是撕了一下毯子,而是把整条毯子撕成片状了。她们是拿牙咬的。以前,我们还找到过牙齿,是她们发狂时掉的……”
她看上去像个房产中介人,但手擎一张暴行清单,把一个个可怕的细节指给我看,一项项勾去。硬木床被砸成碎片,木门被靴子踢打得凹下去一块,监狱规定被扯了下来,踩在地上。最糟糕的是《圣经》,我说到这里时海伦的脸唰地白了,《圣经》被压在翻倒的污物桶下,烂成恶心的糊状。哈克斯比小姐继续检查,念念有词,当我以平时的声调提问时,她举起手指靠在嘴巴前,“我们不可以说得太响。”她担心其他女囚听到她的话,依葫芦画瓢。
最后她同普雷蒂太太商量起囚室清洁的事,她掏出表问:“雅各布在黑牢里待了多久了,里德利小姐?”看守答,快一小时了。
“我们最好去看一下她,”她犹豫了下,回头问我,我愿意去看吗?我愿意和她们一起去黑牢吗?
“黑牢?”我感觉来这五角形的监狱也来了好多次了,但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黑牢?我又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地方?
我是四点出头到的监狱,在上到这间受损的囚室打探的光景里,走廊更加昏暗了。我还是不习惯米尔班克浓重的黑夜,煤气灯投下毛骨悚然的光线,寂静的囚室和塔楼突然显得异常陌生。里德利小姐、哈克斯比小姐和我走上一条我认不出的路,我惊讶地发现这条路不是通往牢房区,而是通往米尔班克的中心地带。我们经过几段螺旋向下的楼梯和带坡度的走廊,来到一个更加寒冷,散发着恶臭与一丝似有若无的咸腥味的地方。我肯定我们已经到了地面以下,也许比泰晤士河底还要低。最后,我们来到一条稍宽的走廊里,两旁是几扇老朽的矮木门。哈克斯比小姐在第一扇门前停下脚步,示意里德利小姐开门,让灯光照进里面的房间。
“既然到了这里,”哈克斯比小姐在我们往里走时对我说,“您不妨进来看看,这里存放着镣铐、束身外套之类的东西。”
她示意我看墙壁,我战战兢兢地望过去。这里的墙面不像上面的囚室那样粉刷过,而是相当粗糙,没有任何修饰,泛着湿漉漉的光。每堵墙上都挂满铁器:铁环、铁链、脚链,还有其他难以名状的东西,它们做什么用,我只能恐惧地猜测。
哈克斯比小姐看见我脸色变了,阴森一笑。
“这些铁器大多是米尔班克早期留下来的,”她说,“现在挂在这里只是个展示。您可以看到,它们很干净,我们会定期上油。不过,说不定哪天,某个女囚会逼得我们让这些家伙重见天日。这里有几副手铐,有专门给小姑娘的,您看,多小巧啊,就像女士的手镯!还有封口条。”封口条其实就是一块皮革,上面打了几个洞,让囚犯可以呼吸,但“叫不出声”。“这是脚铐。”她说脚铐是专供女囚用的,不给男囚用,“她们经常赖在地上,脚踢牢门!这时就要用脚铐了。您知道怎么固定脚铐吗?这条绑带把脚踝和大腿捆在一起,这条固定住手。这样,女囚只能顶着膝盖保持一个姿势,得靠看守拿勺子喂饭。很快,她们倔不过,就又听话了。”
我碰了下她拿起来的脚铐。从突出的地方和光滑、发黑的地方可以看出哪里是先前系紧搭扣的地方。我问,她们经常用到这些吗?哈克斯比小姐说,只有在逼不得已时才用,大概一年五六次。“对吧,里德利小姐?”里德利小姐点点头。
“限制行动的工具我们主要用这个,也够了,”她继续介绍,“就是这件外套。”她走到一个衣柜前,取出两件厚重的帆布制品,看着如此粗糙、没有棱角,我还以为是两个麻袋。她把一件递给里德利小姐,自己拿着另一件在镜子前比画,像是在试衣服。我这才注意到这东西确实像一件简陋的外套,只不过袖口和腰间系着绑带,而非镶边或蝴蝶结,“套在囚服外,防止她们撕自己的衣服,”她说,“看这里固定的东西。”这些不是搭扣,而是几个特大号的黄铜螺丝,“配套的钥匙可以把衣服系得特别紧。里德利小姐那儿是一件紧身背心。”看守把她那件抖出来,超长的袖筒由柏油色的皮革制成,袖口封死,连着绑带,就像脚铐的绑带一样,上面也带着反复扣紧留下的痕迹。我看着这些东西,觉得手套里的手变得汗津津,即便今晚寒冷刺骨,现在想来手心还是会冒汗。
看守把东西物归原位,我们离开这间瘆人的房间,继续往前走,来到一道低矮的石头拱门前,拱门后的走廊几乎不及我们的裙摆宽。没有煤气灯,只有哈克斯比小姐手上的烛台散发出的幽微的光。哈克斯比小姐走在前面,用手挡着地下咸腥的微风。我环视周遭,米尔班克竟有这样一个地方,世界上竟有这样一个地方,一阵恐惧掠过心头。我想,她们要把我杀了!她们会拿走蜡烛,把我扔在那里,任我一人在这里抓瞎,妄图寻找光明,或跌入疯癫深渊!
我们来到一面带四扇门的墙前,哈克斯比小姐在第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在摇曳的烛光中,里德利小姐摸索着腰间的钥匙串。
她一手转动钥匙,一手抓着门,我以为门开了,不料她只是把门往里推了一点。门很厚,加了厚厚的垫子,像床垫一样。这么一来,关在里面的囚犯的污言秽语与哭闹声就不会传到其他地方去了。当然,里面的人注意到了门的动静。突然间,从这阴暗、狭小、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可怕的“砰”!又一声“砰”!里面传来哭喊:“你们这些贱人!来这里看我烂掉!只要我不在这里闷死,你们就等着瞧吧!”加了垫子的门完全敞开后,里德利小姐打开后面第二扇木门上的矮门,后方是一排栅栏,背后一片漆黑,密不透风、浓厚异常,我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我茫然地张望,只觉得头疼。叫声停歇,囚室似乎凝滞了。突然,栅栏背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出现一张脸。一张可怕的惨白的脸,涕泗横流,鼻青脸肿,嘴唇上沾着血珠和唾沫星子,眼睛圆睁,同时因为我们蜡烛微弱的光线眯缝起来。见这情形,哈克斯比小姐畏缩了下,我后退了几步。这张脸朝我看过来,女人叫道:“该死!还看我!”里德利小姐拍打栅栏,让她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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