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常友从前给人的印象虽没有特别优秀之处,但做事也还利索,算得上是个中规中矩的老实人,是以至今店里仍有人以为他是工作兢兢业业攒够了资历而升迁去了。
谁也没料到,这位“老实人”在看守所里待了一段日子,不知受了哪来的启发,突然变得狡猾起来:面对私收回扣这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大言不惭地声称别人为何给他卡里打钱他一概不知;陈暮雇的人终于千方百计找到了沈俊彬遇袭的录像,付常友也一口咬定“人有相似”。
他只是和摄像头拍到的那人长相、身材相近罢了,如果拿不出现场的dna比对作为证据,别想赖给他。
在怯懦和规矩的压抑之下,某些人的“善”不过是看起来的“善”。需知人心也是一处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摸爬滚打于世,经历了多年的耳濡目染,谁要是软了膝盖、要是想蒙着良心变起质来,那么快得仿佛早就熟门熟路一般。
盛骁辗转从业主方那儿听说了这件事。
律师悄声告诉他,这是有人给付常友支招了,他知道自己这回跑不了,想把时间线拉长,能熬一天算一天。家里人在外面想办法疏通,总有几个能敲得开的门。但是这样狡辩、糊弄也没什么用,哪个法官不比他精呢?倒是沈俊彬遇袭的那天早晨,救护车呜啦呜啦把人拖走,又没出人命,别人来看指不定是小青年斗殴,紫金派出所当时不可能提dna备用,要想追究这事,可就麻烦了。
眼看只能不了了之,盛骁恨得牙痒痒。陈暮说绳之以法才是正经经商的长久之计,他那天在店里才忍了忍没动手的,现在看,这不是扯吗?要不是隔着一堵高墙,他早就和付常友把这笔账清了。
盛骁一年到头难得向他爹请教一回。
电话打过去,他的语气足够软,姿态足够低,然而盛腾飞接电话时背景音乱糟糟的,一听便知是在应酬场合。
盛骁没说上几句就被挂了电话,他甚至怀疑他爹明早酒醒压根儿想不起来这事。
气上加气,他把无辜的指节个个捏得噼啪响。
第三天天刚一亮,律师联系他,像怕隔墙有耳似的,说话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有人把付常友想法子弄出来暴打了一顿,又设计将人送了进去。
高墙铁网,这一出一进要钞票要人情要关系,哪样都不是容易事。
费尽周折之下,不难想象这笔账如何清算才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盛骁茅塞顿开,步履如飞。
书上说,退一步风平浪静,书上却没说,能报的仇当场报了,才是“海阔天空”。
书上没说的还是得亲爹教他,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前人诚不欺我。
可盛骁才刚抖了没两下腿,想起那晚打的电话,不免又垮下脸拧了眉:他爹怎么这么不让他省心?
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心里不能有点数儿吗?大半夜的还在喝酒应酬,喝得话都说不顺溜?丢不丢人?
花钱雇的那些人都是插花坛里摆着看的?
盛经理心到手到,立时抄起电话给盛腾飞拨了过去。
盛腾飞何许人也?给盛骁当了三十年的爹了。
他的脑神经经过多年来的反复刺激,训练有素,但凡看到他儿子来电话就感觉臭小子惹了麻烦,并且事儿不小,这兔崽子自己摆不平。
盛老板今天的反射弧也灵敏得一如往日,本能地在电话接通之前就进入了横刀立马一夫当关的备战状态——他享不了这一口孝敬。
二人来回不到十句,如枪上膛,砰砰砰砰,火花四溅,之后“滴”地一声,双方差点没摔了各自手机。
盛骁感觉自己有可能并不是亲生的,真的,否则他和盛腾飞之间不会存在着明显的物种或者朝代之间的沟通障碍。
太难了。
这和人不能吃灯泡、纸不能叠八次、制作永动机一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无解,绝对无解。
吃过午饭,血液中肾上腺素逐渐下降,血糖逐渐升高,人的情绪趋于稳定,盛骁顺手摆弄了两下手机。
不知是这玩意一年年更新换代,音质变了,还是他爹一年年……总之,他听着总觉得他爹的声音和儿时记忆里不太一样。
想到这儿,心口有一股东西往上涌,让他喉头一堵,说不出话来。
只知道更想提醒他爹:给他盛骁一个面子,少喝两杯,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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