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芸当然不姓盛,厂里的人都知道。会管叫她“盛姨”的,肯定是外人。
经常有帮人跑腿的小青年上门来找盛腾飞办事,可能是送什么东西,也可能是有什么业务,如果遇上盛骁在家,就叫一声“哥”,遇上韩小芸在,就自以为嘴甜地叫一声“盛姨”。
盛骁家不存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制度,里里外外所有需要操心的事全部由盛腾飞一力承担。这几十年来他完全是供着韩小芸养的,任何厂子里、生意上的事都不让她操心,直到现在,跳汰机的工作原理让韩小芸说,她也未必能说得清。
发来短信的是一串号码,韩小芸没存名字,盛骁草草扫了一眼,也无半分印象。
“历城”两个字像一条顺滑的丝线上突兀的小结,一捋到这儿,就硌得他心里一阵不舒服。
韩小芸的手机没有锁,盛骁随手一滑就打开那条短信:“盛姨,我们已经从历城出来了。剩下的钱,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想着给咱们办过来,谢谢盛姨!”
盛腾飞手底下养了两拨会计,一拨管选煤厂里的账,另外两个是亲戚家学财会的姑娘,管盛腾飞的私账。俩人是盛骁的表妹,是韩小芸的外甥女,甭管是早是晚,有活儿要干一个电话就安排好了。
反正,怎么数,也用不着韩小芸亲自给人办款,更不可能有陌生人直接找她要钱。
短信列表里的其他消息多是节日祝福,没什么特别的,盛骁又轻轻一点,打开了相册。
韩小芸的生活丰富多彩,自拍以及别人给她拍的照片数不胜数,常常一个场景就拍上一溜儿,精益求精。盛骁耐心而迅速地向下滑动着屏幕,酒意不知何时已识趣地自行散了。
某种潜能被不安的心情和走廊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激发,他目光如炬,一目十行,感觉看东西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楚过。
突然,他指尖猛地一顿——
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沈俊彬。
不止沈俊彬,还有他自己。
照片里的他和沈俊彬在明泉国际会议中心主楼后的园林里散步,灯光和雪地的反射映得画面连黑夜白天都难分辨。具体是哪一天他看不出来,但路两旁的树枝托着厚厚的雪,沈俊彬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在他身边走着,想来时间也不会隔得太久。
韩小芸循声而来,一进门,看到盛骁正低头看她的相册,她短促地“哎呀”了一声,试着说:“给我吧。”
盛骁不理会,她也没闲着,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近,垫着脚就要将手机拿回来。
盛骁被那张照片上两个熟悉的背影夺走了呼吸,面无表情地一抬手,轻松将手机举到韩小芸踩着凳子也够不着的高度。
“快给我呀!”韩小芸抓着他的袖子往下拽,然而一个女人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拽得动盛骁?
他站得纹丝不动,冷静地退出这张照片的界面回到相册里,继续向下翻动相册。
仅过两秒,他又看到自己在西餐厅门口迎宾的一张照片。
沈俊彬站在他的侧后方,不知在说什么,引得他嘴上挂了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就要回头。
当时的盛骁自然以为他们各自藏匿得很好,能隐没在忙碌的同事之间,不露一点马脚,于是他们放肆地在无人注意时见缝插针地眉来眼去,全然没有留意到某一只手机的摄像头正对着自己。
被人抓拍下这一幕,单独框起来,看上去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妈。”盛骁脸色发白,低头问,“这些,你哪来的?”
盛腾飞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没人逼着他如此,但凡是他有手有脚能干得了的事儿,他绝对不会麻烦韩小芸。像喝过酒睡到一半,活活渴醒了这种事——要是连一杯水都弄不来,他一个大男人活着还有什么用?
所以他晕晕乎乎地扶着床沿站起来,倚着床头靠了一会儿,下楼找水喝了。
韩小芸没在身边,他也没觉得奇怪,毕竟自己喝多了酒,势必睡得呼噜震天,这是他没办法控制的事。韩小芸是出去玩了还是在别的房间里休息,都属正常。看走廊的立钟就快指向五点,他猜韩小芸也可能是去嘱咐厨子准备晚饭了。
他下了楼,喝了水,心窝里火烧火燎,身上却又阵阵发冷。真皮沙发像通人性似的,只坐了一会儿的工夫就温得熨熨帖帖的,直教人不想起身。
盛腾飞环视一圈,沙发上原本放着的一条毛毯不知去哪儿了,连个影儿都不剩下。
只要家里来过小孩子,整间屋立马就跟蝗虫过境一样,片甲不留,七零八落。
盛腾飞无声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喜是忧。他命硬,一个人命太硬就要硌着身边的人,韩小芸是福大不怕硌,盛骁则是……
忽然,他听到韩小芸喊:“盛骁!快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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