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线被冲开的那一刹那,唐缺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袭击运粮队的那些香猪会选择撞树或是岩石。也许是无法忍受痛苦,也许是无法忍受奴役,也许是二者兼而有之,这些香猪其实是想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它们而言,生命应该在温暖的越州草原上绽放,而不是在撕扯皮肉的锯齿中苟延残喘。
现在的香猪们似乎就是这样想的。与其说是无法躲避,倒不如说它们是主动地往枪尖上撞,这种求死的欲望比求生的本能更加威力无穷。防线在溃散,香猪在接二连三的倒下,城上诸人的心情各异。
他还想到了,为什么石秋瞳见到了香猪尸体,却没有和他提及这脖套。显然她以为香猪的脖子上理所应当有这么一个套子。
“这帮该死的畜牲!”石秋瞳狠狠一跺脚。
“畜牲,这群畜牲……”唐缺喃喃的说,指甲把手心掐出了血都没发觉。
两人口中的“畜牲”,指代各不相同。
十、书袋子(1)
南淮城经历了一场惨败,刚刚到来的春意转眼间变成了秋凉,把城里所有居民的心都凉透了。香猪这种怪兽的半路加入,将国主本来拥有的兵力优势给抵消掉了,因此引起了市井的恐慌。所谓市井,就是把一分的事情炒到十分,把十分的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现在满城飘散着如下一些传言:
叛军手里还有十万头香猪,正在酝酿下一次更加可怕的攻势;
叛军会妖法,可能会操纵一场洪水把南淮城整个淹掉;
香猪嘴里能喷出毒气,当者立即死亡,半个对时内化为脓血;
香猪不吃饲料,只吃人,而且据说宛州人的肉质更合他们的口味;
国主石之远已经被活活吓死,目前全国群龙无首;
国主石之远已经被吓破了胆,将于十日内把公主石秋瞳嫁给叛军首领;
……
……
“真是个好主意!”云湛怪叫一声,“把你嫁给他,他就死定了!”
赶在石秋瞳拧下他的脑袋之前,云湛轻巧的逃掉了,过了一会儿从门外探进头来:“说真的,你老爹现在怎么打算?敌军已经切断了一大半的供给线了,还能撑多久?”
石秋瞳一脸发愁:“实话告诉你,现在还勉强能撑,一个月之后,恐怕全城就要彻底断粮了。至于我老爹……一向做事比较狠,恐怕作出点什么极端的事情来。你有什么办法吗?”
云湛一笑:“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游侠,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最近接了个活,得去一趟中州。”
石秋瞳的脸都气歪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接活?缺钱我给你补,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走。”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业道德,”云湛严肃地说,“你用金钱也不可能腐蚀我的。”
云湛被石秋瞳扔出去的同时,姬承正在小心翼翼的和老婆陪着笑脸。城里的粮食开始限量供应,除非手中有权有关系的富贵人家,其他人的口粮都有定量。
“让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老婆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姬承。桌上放着一个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猪骨汤。这汤名副其实,只见骨头不见肉,其原料却是今天唐缺把衣服都扯破了才抢回来的。
“我不饿,真的,”姬承吞了一口口水,“再说你看我那么瘦,哪儿用得着……”
“瘦才需要补呢!”老婆打断他的话,随即面色一沉,“等等,你什么意思?是说我胖?”
姬承慌忙解释:“不不不不我怎么敢是那个意思呢……”
这样的争执几乎每天都要发生,而每次的结局都是老婆使用暴力解决纠纷。姬承抚摸着自己受难的耳朵,一面贪婪的享受着骨汤里的油气,一面眼眶微微有点湿润。他看着衣带渐宽的老婆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两人新婚燕尔的遥远时光。那时候两人总是喜欢手牵着手,慢慢走过南淮城落满梧桐叶的街道。在初尝世事的年轻人心目中,南淮仍然是座美丽而雄伟的沧桑之城,连萌发在这里的爱情都那么的与众不同。
那时候姬承年轻而清秀,老婆苗条而美丽。两个人留给南淮的背影是那么年轻而有活力,以至于许多路人见了都羡慕不已。在围城的困境中,姬承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曾经幸福过,这发现令他心碎。那些布满灰尘的往事就像影子,默默的跟在身后,无论时间怎么流逝,都甩不掉挣不脱。
唐缺感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在姬承回忆起那些久远的幸福时,他得出结论,大小姐和姑爷现在很幸福。幸福是一种不断变化的状态,一个可大可小的袋子。人心贪婪时,这只袋子怎么也装不满;但当自己的小命都不知道哪一天会丢掉时,在一起,也许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唐缺不幸福,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一群不会说话只会给它找麻烦的香猪。后来香猪被抢走了,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再后来他亲眼见到香猪一头头的赴死,觉得空空的心上被人再捅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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