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过天光半暗,正是村子里面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成人们都待在家里安静地吃饭,直到饭点之后,三三两两的村民才会聚在村口打牌或者聊天。
几个家里无人的半大孩子,在这短暂的晚饭时段无人约束,扔牛粪的游戏已经显而易见无法满足他们作恶的快乐。不知道是哪个孩子最开始怂恿,他们决定将扔车的牛粪换成路边常见的黄土块。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像猎人一样蹲守在路旁,远远看到车辆即将经过,便挑好黄土块捏在手心。一开始他们挑的石块都很小,对准了车身砸过去。车速很快,他们并不是每次都能砸中,十次里面只偶尔有两三次能听见石块撞上车身发出清亮的响声。
有的司机拉下车窗,冲他们大骂了一声。他们在路边笑成一团,半点也不在意。
钱二唾了一口:“……可惜这帮没胆的孬种不敢下车,不然大大讹他一笔,咱兄弟几个也有钱,到南边儿做生意,以后当大老板。”
邻村廖家村里已经有好几个南下打工的年轻人,还有人做生意赚了大钱,去年一家人还在土炕房里住着,今年就开着一辆白色的切诺基轿车,风风光光回村给自家盖新房。
钱二跟在赵大身后也去看过那车,好不容易撞开围在车前的人挤进去,手刚刚往车上一摸,就被开车的主人喊开了。
“谁家脏孩子?别把我这车摸脏了!”有人冲钱二吼,推了一把他的头。
钱二踉跄着后退,旁边传来低低的嘲笑声。他趁人不注意“呸”地往车轮子的方向悄悄吐了一口痰,又像个猎人似的躲在路边捡牛粪扔过路的车。
天已经将近全黑,有的孩子饿了回家,有的孩子扔累了回家,只余下钱二一个人还在村口守着。
想起邻村的事,又看到街上一辆辆经过的小轿车、大卡车、面包车,钱二的话越来越少,手里捡来的黄土块却越来越大,砸在路上黄土四溅。
远方传来两个若隐若现的两点。钱二眯起眼睛看了片刻,扫视地面,挑了一块拳头大的黄土块。路旁有一棵绿意葱葱的核桃树,他尤嫌看得不够清楚,一手抓着石块,一手揪住树枝,脚踩在粗壮的树干上,像一头黑熊一样灵巧地爬了上去。
“在那儿呢。”他站在树枝上,望见了远方的两个橙黄色的亮光点。即使没有听见发动机的声音,也没有看到车身的轮廓,仅仅凭着车灯发出的亮光,钱二也能看出这是一辆少有的小轿车。
“呦,这还是条大鱼呢。”钱二摩拳擦掌,蓄势待发。那个年代公路上开的客用小轿车大多是单位派人出差,车上常常备有可观的现金。如果能把这辆车拦下来,今天一定能够大发一笔。
何况……钱二左右看了看,不远处的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亮着灯,烟囱里冒出一缕缕白色的烟雾,没有一个人注意村口的动况。
如果他能趁现在把这辆车拦下来,那车里拿到的钱,岂不是归他一个人所有?不用跟其他村民分?
钱二贪念一起,心里仿佛猫爪挠一样紧张不已。远方的车渐渐驶近,他已经可以听到发动机轰鸣,甚至轮胎在国道上的摩擦声。
竟然也是辆白色的切诺基!他心心念念那么久,连摸一下都会被斥责的豪华客车!
钱二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牙关紧咬,数道:“三、二、一。”
白色的车影眼看就要穿过他身下的核桃树枝,钱二双手松开,将手中握着的那块拳头大的黄土块狠狠地砸向那辆车。
他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黄土块并没有砸到车顶上,白车的司机没有因为车顶被砸凹了一个小坑而骂骂咧咧地停下车。
眼前的情况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
那块黄土块并不如以前丢的小土块那样松散四溅。一层薄薄的黄泥里面包裹着拳头大的石块,不偏不倚砸到了挡风玻璃的正中央。
飞速行驶的汽车被一块坠下的石块砸中,仿佛一枚炮弹直坠车中,砰地一下砸碎了整块挡风玻璃。
玻璃四溅,司机惊恐地喊出声,一脚将刹车狠狠踩到底。高速行驶中的汽车突然失控,车身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旋转的陀螺,打直横穿了整个车道,车头紧紧擦着核桃树,像甩了个漂亮的尾巴。
可是车尾却没有那么幸运,冲出车道后直直撞上路边的树墩,发出巨大的响声。
钱二目瞪口呆地扒住核桃树干,眼睁睁看着驾驶座上没有系安全带的司机像被弹弓弹出的石子儿,直愣愣撞向已经破碎的挡风玻璃,身体仿佛一个木楔子,被卡在了车前挡风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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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
这下很可能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以前虽然也打劫要钱,但他还从来没有害死过一个人。
钱二慌得心脏险些跃出胸膛,出溜一下从核桃树上滑下来,怔怔地看着白色的小轿车和卡在玻璃上一动不动的司机,一步步往后退。
几秒钟之后,他平静了心情,转身朝村子里面跑去,冲进了赵大的家。
赵大在村里年轻人中颇有声望,平时做事护短又从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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