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楼,“三剑客”一路在街上闲晃,居然在街头看到一间电影院,说是电影院,却是由湖广会馆改造成的,用自己的小马达发电,店门口的招牌写着“今日放映国片荒江女侠”,本来三人准备想看一场久违的电影,一见这电影都是快十年前的老片了,还是打消了念头打道回府了。
雨下一夜,清早放晴,团部提早通知大家步行团在安顺休整一日,“三剑客”吃过早饭之后例行洗衣,晾晒好之后就出发游览华严洞,出安顺县城的南门,沿路皆为平原,鸦片有的一尺高,比其他地方的都更为高大茁壮,有的新苗刚刚出土,很像莴苣。经人介绍,安顺县城是一个很大的鸦片市场,在整个贵州省,黔西也是目前鸦片种植最多的地区,虽然安顺的老百姓大多不吸鸦片,但安顺的收入主要依赖鸦片,希望能像县政府计划的那样,真的做到一年禁绝。
“三剑客”走了四五里,来到了华严洞的洞口,洞口又高又宽,刻着“天地妙蕴”四个大字,洞内十分宽大,从洞顶有许多钟乳石悬垂下来。洞中原来有一条小河,可是已经干涸了,但因为河水冲刷,洞底十分平坦,洞内竟设有茶座十余张,已又其他早来的步行团的同学在悠然品茗了,大家打过招呼,“三剑客”也拣了位子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更加洞内凉爽的惬意衬托了茶水的清香,他们都觉得此处的茶跟别处不同,端茶的伙计引领他们来到洞中一处,只见洞顶的石缝中有山泉下滴,他们把此水留存起来,用来煮茶,茶水苦中更有回甘。“三剑客”品过茶便往更深处走去,还未走多远,伙计便提醒他们,洞深且曲折很多,很容易迷路,建议他们不要前行,可“三剑客”怎么肯听他的话,自是点起蜡烛,继续前行。
洞内果然十分曲折,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走了一会儿竟然出现了三个岔路,三人一起沿着中间最大的岔路前行,因为洞中黑暗看不清脚下,走在最前面的胡承荫居然一脚踏空,从路面的一个陷孔中坠落下去,他的惊叫在洞中引发无数回声,没过一会儿,胡承荫的叫声停了。
“狐狸,你还好吗?赶紧应一声!”
沉默的每一秒都显得十分漫长,不知等了多久,下面传来胡承荫的声音。
“我没事儿,刚才估计是一下子摔晕了,问题是我不知道怎么上来,这儿就跟个大滑梯似的,太陡了,我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
“那我们也跳下来吧!”陈确铮大声喊道。
“不行,太危险了,你们出去搬救兵吧!”
“不行,我们进来太远了,再出去很容易迷路,现在我们三人绝对不能分开,你走远一点儿,我们俩下来了!”
陈确铮和贺础安也先后跳了下去,好在落差并不大,而且两人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冲击。三人舒展一下筋骨,用蜡烛照亮四周,发现这里别有洞天,而且前方也有一条很宽的道路,便向前走去。
没想到走着走着,前方便亮了起来,未出洞口,三人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歌声,多人齐唱,还有丝竹伴奏,颇有气势,再走一段,豁然开朗,宽大的洞口就在眼前了。三人出洞之后循声而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苗民在载歌载舞,似乎在举办什么盛会。三人壮着胆子凑近了看,只见苗民大概有近百人,十几个青年男子有的吹笙,有的吹喇叭,有的击鼓,声音铿锵激昂,另有十四名少女,七人一队,一队伴随着曲声合唱,一队手拉着手应和着鼓点轻轻踏步,少女的装束是“三剑客”此前没有见过的,她们都头缠白布,披散着头发,身穿一身黑衣黑裙,完全不似之前“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的华丽。
“他们这是在干嘛啊?怎么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啊?”胡承荫把自己藏在树枝后面小声说。
其他两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一位老者端着一碗酒来到了他们身边,吓了他们一跳。陈确铮先跟老者行了个礼,老者立马回礼,态度恭敬,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老者伸出手,引他们到近前观礼,凑近了“三剑客”才知道,之前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氛围会如此不同,因为他们看到了地上挖了一个很大的土坑,里面摆放了一副棺材,他们且歌且舞,正在纪念一位族人的离去,此处正在举行一个苗民的葬礼。
在老者的授意下,三个少女给“三剑客”端来三碗米酒,三人一饮而尽,老者便请三人一起观礼。只见少女一曲终了,便把手中的苞谷向棺材上撒去,苞谷粒洒在木板上发出“笃笃”的敲击声,之前跳舞的少女开始唱歌,唱歌的少女开始跳舞,如此轮替。整个葬礼的氛围十分肃穆却“哀而不伤”,葬礼结束后,“三剑客”跟老者和众人鞠躬告别。
回城的路上,陈确铮告诉三人,老者看到三人穿着黄军装,以为三人是“军爷”,所以分外恭敬,但陈确铮也无意跟老者解释,毕竟这也不重要。他们无意间撞上的是一个苗寨长辈的葬礼,死者在寨中的地位很高。
“我有时候就觉得,我们汉族向来自诩为先进、开化的民族,在生死观上还不如他们眼中的蛮夷先进。婚丧嫁娶极尽繁复之能事,耗尽金银,尽讲一些无用的排场,逝者已逝,又有什么用?我今天看苗民的葬礼,生者不为死者哀哭,而为死者歌舞,真是太洒脱了。”已到下午,太阳的威力逐渐强大起来,胡承荫撸起了军装的袖子。
“这不禁让我想起,陪伴庄子多年的妻子逝去了,庄子没有哭嚎,而是盘坐在地上,‘鼓盆而歌’,惠子前去探望,责怪他发妻为他生儿育女、日夜操劳,不伤心哭泣也就罢了,竟然敲着瓦缶唱起歌来,实在是太过分了。庄子却说人的生死就跟春夏秋冬的更替一样,是自然而然的。国人但凡念过一点书,都知道这个典故,但真的面临至亲离世,又有几人真的能有如此境界呢?”贺础安扯了一根路边的杂草,一边走一边把玩着。
“正是因为如此,庄子才只有一个啊!我们如果今天不在洞中迷路,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参加苗家的葬礼吧?我们做不做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路走来,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活着,看待事物绝对不止有一种方式,认识这个世界的多样性,从而拓展我们自身的可能性,这可能就是‘行万里路’的意义啊!”
陈确铮说完,指着不远处安顺城的城门说:“我们到了!”
回到孔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三剑客”正好赶上了团部安排的活动:去安顺的中小学校参观,贺础安兴致盎然,陈确铮和胡承荫也就跟着一起去了,去的一共有三四十个同学,一路上由安顺县督学引导介绍,据他说,安顺有一间省立图书馆,一所省立初中,一所县立女中,一所私立女中,全县有小学四十所,其中两级小学十余所,短期小学二十余所,城内有男子小学三个,女子小学两所,如此的教育资源,在整个贵州省可看成“佼佼者”了。
大家先是去了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房舍不多,一共只有3个班,150人,参观时她们正在上课,身穿蓝色长衫的制服,秩序井然,据校长说,学校十分困难,全校每年的经费只有6200元,校长的工资只有48元,还要打九折,至于教员的工资,差不多是时薪五角钱。接着督学带领大家参观了省立图书馆,贺础安满怀希望,却发现这里的图书和杂志数量很少,报刊也较为过时。一行人来到第二女子小学,学生612人,听校长说第一女子小学的学生也有600人以上,贺础安得知如此多的女子得到受教育的机会,心中觉得十分欣慰。
最后大家来到安顺唯一的省立中学——安顺初中,1914年刚成立的时候只是县立初中,1936年刚刚改为省立,全校有320名学生,一年级三班,二年级二班,三年级一班,学生的年龄跨度极大,从13岁到24岁不等,学校每月的经费只有1540元,而且学生家里都很穷,常常收不上学费,也只是在勉力维持。让大家意外的是,在安顺中学的教员中,居然有一位是北大的校友,他看到步行团的大家来参观觉得十分感动,贺础安给他讲了北大近年来的情况,他也颇感唏嘘,期待着战争早日结束,能早日复校。
结束参观之后回到孔庙,刚好是五点半的放饭时间,大家集中在大成殿的正厅吃饭,徐行敏医官和两个助手在吃饭之前给大家发放金鸡纳霜(学名奎宁)3粒预防疟疾,许多同学都直接就着菜汤把药服下去,贺础安却指了指坐在角落的刘兆吉。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徐医官过几天就会发一次奎宁丸,但我从来没看刘兆吉吃过。”
“我也注意到了,是不是想留着卖钱?毕竟这药是进口的,价格很昂贵。”胡承荫猜测。
“我看不像,他应该是有别的用途。”陈确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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