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记还在门口的椅子上,亚力克斯·蒙塔古将其放在那里之后便没再动过。已经过去了四天,胶带也还粘在两片箱盖上原封不动,箱子里保存着的是多年的私密想法。这些想法令人难以捉摸,如同冬季蛰伏在蜂巢里的蜜蜂。伊娃每次路过家门口都会迟疑,上前一步,然后又找些别的事先去做。
两只巴哥也不喜欢那个箱子。蜂蜂嗅了嗅箱子的气味,然后面露焦躁之色,仿佛米克可能就在那里面。蜜蜜把守着椅子,伊娃一靠近,它便瞪着伊娃。家里的气氛变了。米克死后的两年里,伊娃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在这里,仅仅与狗相伴,但是现在仿佛有一扇她从未注意到的门打开了,有什么东西溜回了她的生活里,注视着她,等着她转身与之相对。
不是。她心想,不是什么东西,那是米克。感觉就好像米克回到了他们的家里,但她无法触碰他、亲吻他或是跟他说话。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然后思念他。那些日记就像《面包师巴尼》的光碟,却又相形见绌,因为这一次他的天外来音不会只开开魔法馅饼或者面团的玩笑——他将会聊他们俩的事。又过了几天,箱子照旧没人开封,一个邮包却寄到了家里,顺带还有伊娃订阅的Vogue、一些账单、最新一期的本地杂志《朗汉普顿城事》以及每月汇总的杂物抛售信息。
跟往常一样,邮件一到,两只巴哥就会冲到家门口一阵狂吠,伊娃要赶在蜜蜜将其撕碎之前火速前来营救。包裹不重,上面名字跟地址的笔迹是伊娃从未见过的:是用蓝色钢笔写的小型大写字母(1),字迹因淋过雨已经晕染开了。
包裹里是一册红色笔记本,封面用回形针别着一张淡黄色的联络卡。亚历山大·蒙塔古教授。
深表歉意,【请阅读便笺内容】这个笔记本是谢里尔·默里退还给我的,因为我错将其放进了给她的那几本日记里。我为我的疏忽道歉,并希望你没有因这部分婚姻生活的内容无端缺失而感到奇怪。我很期待听一听你的想法,而且毫无疑问,我随时都可以跟你讨论任何有关出版和编辑的问题。再次感谢你上次抽空见我。——请阅读背面>>
她翻到卡片的背面,亚力克斯用更潦草些的字迹补充道:我猜你可能会对附送的东西感兴趣,是在我们收集的档案里找到的,是迈克尔在拍《非洲男人》时的片场照——时代变迁啊!
伊娃看了看包裹里面,一张照片从回形针上脱落了下来。她将其倒出,果不其然,上面年纪轻轻长着络腮胡子的米克正在拍摄间隙休息,周围是一些穿着部落服装有说有笑的临时演员,一个个抽着烟,拿着啤酒罐。背景里有一辆70年代的路虎清晰可见,那块盾牌就立在车的前轮上。
伊娃抬头一瞥——没错,就是那块盾牌,米克的盾牌,现在挂在她墙上那块,就在照片里。黑白色看起来要好得多。
她很感动亚力克斯还记得。不过奇怪的是,她对于照片本身没有……太大的感觉。就是米克在拍电影罢了。相较于那个穿着亚麻西装、看起来骄傲自大的年轻人,她更对那块盾牌心生共鸣。
她放下照片,然后拿起了笔记本,这般朴实而平淡,她不假思索便将其翻开。
伊娃看到的第一段话便可以脑补出米克的声音:
我认识蒂姆·赫勒尔德已经有21年了,简直绝了,他完全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变成更好的人。斯蒂尔顿芝士历久弥香,他却恰好相反。伊娃,作为掌握了说话之道的女神,告诉我她觉得蒂姆很“独一无二”。可不是吗,真该谢谢上帝呢,要是再有一个他这样的人,那世界末日到了,连大慈大悲的诺亚都不会让他上船。
肾上腺素霎时间奔涌在伊娃的血脉里。米克的字迹写满了一页又一页,其中蕴藏着那种他说话时充盈在整个房间里的能量:没有打叉的地方,反倒是在字里行间洒满了感叹号、下划线以及大写加粗的字眼,这跟他聊天时会通过手势、笑声和眨眼标出重点如出一辙。
这本日记没有前言,从2008年4月开始。
跟特里·牛顿聊了聊那个面包师动画片的提议。超级简单的活儿——先配个12集的音,无须表演。这是一家刚起步的小制片公司,不过罗杰说特里正在投入资金,而且他还是个跟我气味相投的约克郡人——腰缠万贯,却一毛不拔。但是金不买账,她还是在不停地唠叨一部HBO的西部片,还说她十拿九稳,可是罗杰觉得选《面包师巴尼》更好——他的孙子们疯狂地迷恋这套书,而且有很多本。退休之后有个不错的活儿干并不可耻——林戈·斯塔尔(2)一直都在跟老乐迷讲这个道理。
原来《面包师巴尼》是这么来的。伊娃记得米克那次跟多年前的老友特里吃了个午饭,回家后就变卦了,他之前答应过伊娃要一起环游美国一年,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份工作”,于是便延后了旅行计划。哼!她也记得HBO的那部西部片,金想让米克为此做做功课,米克写下了他告诉她的原话。
说实话,我实在没力气再参与美国那边的工作了。真的是头疼,拿着摄像机过海关每次都要损失十英镑。如今的演员也很无趣,统统都在控制饮食,绝不吃面包或者其他精加工过的食品;统统都在为了前列腺健康而狂喝石榴汁;统统都要去慢跑。慢跑!上帝你别让我总是这么快啊!总之,我和伊娃已经有足够多的钱了,我宁愿待在家里,有她,有哈巴狗,还有花园。天呐!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写出这种话——想待在家里跟我的老婆还有花园在一起。但这却又是实话。已经被你心爱的人和自己种下的玫瑰包围,难道生活里还会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
款款柔情跃然纸上,伊娃的呼吸陷在胸腔里。她以前一直想要相信米克很喜欢他们二人的家庭生活。结果如她所愿,他在日记里写了他很喜欢。她仿佛感觉得到米克的手拨弄着她的头发。笨死了,为什么她之前要担心米克会不喜欢?伊娃没有合上日记,更没有将其藏到没开封的箱子下面,她继续浏览着,如饥似渴地想要发掘更多细节,但又害怕会因为看见不那么舒心的内容而坐立不安,于是屏住了呼吸。
说起这个,伊娃今晚从城里带回来一件新夹克。滑稽的蓝色衣服,像是老式校服,我觉得还挺时尚的。她问我怎么看——说得就好像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懂这些似的!——但她居然傻傻地来问我。我告诉她就算她穿着装面粉的麻布口袋,仍旧是个万人迷。她应该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吧。我总是忘记跟年轻人在一起可以有多口无遮拦——我的称赞尽是老掉牙的话,但伊伊实在甜美得让人无从埋怨。
蓝色夹克?伊娃皱起了眉头,思索着他指的是哪一件。她已经不买衣服了,大多数时候都在闲逛遛狗,可能再去下酒吧。
她翻回前面查看日期——2008年5月20日。然后她记了起来,那是一件雨果博斯的海军蓝夹克,是她在伦敦买的,那是一次少有的单人旅行,她要去找她的业务顾问,并签署最后一些跟她公司相关的文件。不料伦敦城里比她预想的要冷,于是她去塞尔福里奇百货公司买了一件夹克。伊娃还记得自己拼尽全力不向实用主义低头,反倒是挑了一件时尚前卫、裁剪讲究的,好让大脑进入商业模式运转起来。尽管当时她感觉自己过去的生活正在悄然逝去,但这却只让她内心洋溢着幸福感。在那之前她从未觉得生活属于自己,于是她转而奔向了一个更加温暖而丰富的所在——一种有意义的共享生活。
伊娃闭上双眼,在心里搜寻着那种从前“回家”的感觉,当她在门锁里转动钥匙,会听见两只巴哥蹦蹦跳跳地跑来门厅,然后米克在厨房里自哼自唱。那件修身夹克突然感觉有些紧。米克走了出来,两手粘满面粉,然后评价了几句。伊娃感觉到他的眼睛在观察着她的不同之处,于是她模仿起以前看秀时常看到的呆滞眼神,忸忸怩怩地在门厅里走起了台步。米克哈哈大笑,两只巴哥为她古怪的行径汪汪大叫。当她脱下夹克,将其挂进衣柜时,她就已经知道她再也不会穿这件衣服了。那不是她的风格,而且她也不在乎。
米克并没有写这些,这是她的记忆。那一页最后一行写着:
我知道我是个幸运儿,幸运到无以复加,我遇见这个女人的那天是我一生中最走运的日子。
伊娃咬住嘴唇。这段回忆已经近乎溜走,但米克又将其挽回:不只是那件夹克,更是那种她扑进他怀里时的归属感,那种回家的感觉。这段回忆紧紧守在她记忆的边缘。
她翻到下一页,缓缓读着每一行,只允许自己的目光一次看完一句。
本来想问问伊伊对于《面包师巴尼》以及儿童节目整体的看法,但又不想糟蹋了她的好心情。不关她的事,估计也不关我们的事,还是走为上策吧。
伊娃心里的幸福骤然褪去。这是什么意思?伊娃注视着米克的文字。“不关她的事,估计也不关我们的事。”什么不关她的事?面包师动画片?讨论工作上的事?但她知道意不在此。儿童节目,是这个不关她的事吗?他是这么想的吗?
你什么意思?她想问米克,可是米克不在这里,永远都不在了。她永远都无法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在想会不会是亚力克斯打来的,看看她有没有信守诺言开始看日记,转而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假思索地看了起来。
伊娃伸手拿起手机,另一只手的拇指还别在笔记本里。是帕特里克,照旧是在他会议转场途中打来的。
“没在忙吧?”他总会这么问。以前帕特里克在伊娃工作时打给她,她总是没法接,也许是得了后遗症。可无论如何,他都会接着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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