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和明耀那次见面是在明耀和朱颖在广场见面的两天后。因为忙,没有时间回家,明亮就让弟弟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除了大一些,其余和任何领导的办公室都无差别和二样。几间房,上百平方米,靠墙的沙发和被修剪绝美的盆景、芙蓉花和橡皮树——又被人称为元宝树,还有满墙的地图、满桌的文件和一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书架上全部是根据学者的书单订购的书。中国书有《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和诸子百家文白对照的全译本,整整两书架一千多本书,还有《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四大名著的精装和古本线装书。外国书有《物种起源》、《基督教的本质》、《西方的没落》、《新科学》和《乌托邦》、《理想国》、《太阳城》等旷世大名典。明耀到办公室里面时,哥哥明亮正在会议室里主持一个努力把炸裂县改为炸裂市的准备会。明耀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走着看着,站在书架前,忽然觉得自己多年在部队上的拼拼打打,疏于省亲,到现在,似乎有些想不起哥哥长得怎么样,名字叫什么。他为想不起哥哥的长相有些吃惊着,站在那一大排书前呆了很大一会儿,猛然间,从那一面墙的新书中抽出一本被看久了的《肉蒲团》,把那本书洗牌样匆匆翻一遍,又想到了那个叫粉香的苗秀丰润的身子时,同时也模模糊糊想起了二哥的名字和长相来。
就那么看着《肉蒲团》,和二哥用红笔在那书中划过的段落和字句,惊见那红线划过的,都是性事的场面和方法,也跟着有些慌张和讶异,想要把那书一下扔掉或撕掉,可又想接着把那红线划的全都读下去,结果急急快快又把那书塞回到了书架上。平静下来后,他就有些瞧不起二哥了,有些为自己的未来满身力气了。
好在在这一刻的慌乱和平静中,他又完完全全想起二哥的模样了,跟着门响,回身去看从门外进来的二哥时,果真想起的长相和二哥一模样。只是二哥早先是穿乡村的土布衫,后来当了村长穿制服,之后二哥从村长到镇长,从镇长到县长——领带着炸裂由村改为镇,由镇改为县,把一个耙耧山脉的自然小村变成繁闹的县城后,二哥就穿不系领带的名牌西装了。这中间,明耀只是在军营把自己由列兵变成了上等兵,把自己只有一对崽儿似的连嘉奖和团嘉奖,一下肥大成了硕大无比的特等功。说到底,二哥还是有他的了不得,自己也有自己的了不得。所以二哥推门进来在他背后叫了一声“明耀”时,他只回头看看二哥的脸,就哗地确认想起二哥的长相了。他为想对了二哥的长相笑了笑,转眼又把那笑收起来,露出一脸的怨恨和神秘。
——“二哥,前天美国他妈的炸掉了我们大使馆,你知道不知道这事情?”明亮盯着明耀问:“你喝什么茶?”“地方有文件传达没?”明耀接着说,“他妈的不光不道歉,还说战争中出现误炸也是正常的事。”
“这有半斤好龙井,”明亮道,“是三十万块钱一斤的。”
“战争快要爆发了,”明耀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由失望跨到绝望里,“可我偏在这个时候回家了。”
明亮朝门口那儿摆了一下手,门口明明没有人,他却一落手,就从门口走来一个水灵到如露水一样的姑娘来。她端来了两杯泡好的茶,玻璃杯中的每一针茶叶都竖在水里绿成芽春色。明耀有些吃惊地盯着那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姑娘和那芽尖茶叶水,末了又把目光落到二哥的脸上去,发现二哥的头上夹有白色了,额门上也明显有了几道纹。于是间,他有些同情地看着二哥的白头发。“你比你实际年龄显大了,”明耀看了一会儿说,“妈说你已经忙得整整有一年没有回过家,她想你也得到你办公室里来看你。”
孔明亮就在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
——“说吧,三弟,回到炸裂你想干啥儿?”
——“炸裂县就是咱们孔家的,想从政还是想经商?”
——“在军营没提干,想从政哥只要说一声,在一个小时内,你就变成干部了。”
——“大哥是呆子,四弟聪明伶俐,可他看到麻雀毛落在他面前,他都要替麻雀感到身子疼。我们孔家就靠你我了。”
——“我以为这样好:哥从政,你经商,三年五年炸裂由县改为市,哥当市长时,你也要有五十亿、八十亿或者一百、上千亿的资产在手里。”
——“山里有金矿、煤矿和铜矿。煤是大事情,二哥设法把县里最大的煤矿弄到你名下?”
——“想想这年月,有了钱,啥儿事情办不成?你有钱想当什么都可能。”
离开二哥的办公室出来时,明耀的脸变成一轮太阳了,光芒四射了,连墙角缝的模糊里,都能看清尘星灰粒的大小和形状。最后从明亮面前过去那一刻,他扭了一下头,借着从纱窗过来那柔亮的光,看见了二哥对他的讶然和惊异,像一片冻土面对天空的电闪雷鸣样。他喝了那杯三十万元一斤的茶叶水,似乎除了清幽的淡香和一股褪不去的植物味,也没有啥儿了不得。可二哥明亮说,他们每人喝的那杯绿茶水,等于每人喝掉了两千八百元。说这两千八百元,就是耙耧人的两头牛或一部手扶拖拉机。当说到他们喝的茶叶每一根都等于一条牛腿、两只羊腿、四只猪腿时,明耀先是惊了一会儿,最后脸上挂着得意淡淡的笑:
“二哥,我们腐败了。”
明亮也跟着笑了笑,啥儿也没说。
然后间,弟兄两个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出来明耀才看到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站着二哥的六个秘书和四个服务员,他们有的手里端着泡好的茶,有的拿了文件和报纸,都在等着县长随时的召唤和应允。一排儿站在门口上,他们看到明耀都朝明耀笑着点头说着问候的话。看见县长又都把腰身弓起来,让腰弯成九十度,上身和地面平行着,而头又都朝上抬起来,让县长能看见他们粲然笑着的脸。从他们面前过去时,明耀想到了师长、团长从一排排的队列面前过去的样。想起他因为立功站在将军身边同将军一道阅兵的雄壮和威武,有一种失落后东山重起的野心再次在他心里萌动着,血脉在身上涨着直朝头上涌。从那一排秘书和服务员面前到大楼中间的电梯口,二哥轻声对他说了两句话:
——“你的心野了,你让二哥惊着了。”
——“就是你二哥现在是省长,你说的二哥怕也做不到。”
电梯员帮着他按了电梯的下行键。电梯门开时,明耀望着送他到电梯口的二哥那张显老却充满活力的脸。“二哥,过些日子你就知道我为啥这样了。就知道我做的事情多么重要了。”然后,弟兄两个彼此招招再见的手,望一眼,电梯门关了。
从县政府的办公大楼走出来,明耀站在楼下花坛边的路中央,回身望望新盖起的八十六层高的政府楼,像竖在天空的一杆巨型方柱样。往那楼里进出的人,都很匆忙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他从那人流的中央走到路边人稀处,以他在部队学习的爆破常识估算着,要炸掉这样一栋楼,最少需要三吨半的巨烈炸药和一千六百二十个铜雷管。从一层的楼基打炮眼,一米一个,大约需要八千个六十公分深的炮眼儿。算完后,他双手沾着两把空汗从楼下朝着政府的门外走,大门口站在哨台上的两个武警门卫朝他看了看,没有朝他敬礼,他就站在那门卫面前问:“你们为啥不朝我敬礼呢?”那门卫懵头懵脑地望着他,想说啥儿时,他又说了句:“过不了多久你们见我就要敬礼了!”然后就独自匆匆地走进了街上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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