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是光着脚进宫的,所带者,是头上一根不值钱的玉簪,以及未婚夫的一块铁军牌而已。
屋顶随时有塌陷的危险,犯不着为了身外之物冒险搬东西,除了手里自己抢救出来脆弱的水仙簪,胡善围什么都没有带,近乎“净身出户”。
在后宫,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有严格的划分。
皇上皇后的乾清宫和坤宁宫所处紫禁城的中轴线上,代表着帝后的威严。
东六宫和西六宫住着后宫嫔妃,未嫁的公主们也居住在这里。
皇子七八岁开始懂事了,就要搬出母妃的宫殿,去北面的东五所和西五所单独居住。
所有皇子成年后,必须搬出东西五所,去宫外开府、娶王妃。
只有储君太子朱标成年后继续住在紫禁城,住在西六宫的西边春和殿,俗称“东宫”,皇宫没有东宫这个殿名,太子住在哪里,哪里就是东宫。不过,太子虽然住在紫禁城,东西六宫也是他的“禁地”,毕竟那里住着皇上的女人。
而大明宫廷女官,都住在东六宫以东,苍震门以西。六局一司办公之地也都设在这里,方便这七个部门互相配合,管理整个后宫。
胡善围的新居、刘司言的故居就在这里东北角的地方,清清静静的四合院,后面就是一排高墙,高墙北面是一条贯穿紫禁城东西的长道,长道以北也是一道高墙,高墙之后是未成年皇子们居住的东五所。
黄惟德去尚宫局司钥那里领了钥匙,门口大铜锁许久未开,生了锈迹,黄惟德拿着钥匙捅了好一会,才咔哒一声打开门锁。
专门服侍胡善围的小宫女才十岁出头,原本是个官家小姐,家里卷入胡惟庸谋反案而灭族,成年男女全部砍头,十六岁以下的男的发配边关,女的罚没成官奴。
官奴是不配有姓名的,随主人的意思,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胡善围见她娇俏如一朵海棠,就随口叫她海棠。
海棠用力推门,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海棠拿出一挂鞭炮,“你们先别进去,我听说闹鬼的屋子要先燃一挂鞭炮,一来把鬼吓跑了,二来鞭炮的烟火气会驱散阴气。”
胡善围不信鬼神之说,但海棠很明显害怕住进这个鬼屋,怜惜她年纪小,于是点头道:“你放吧。”
海棠点燃引信,将鞭炮扔进去,噼里啪啦一通脆响,浓浓的火药味从敞开的大门里传来,或许是心理原因,闻到烟火气,确实能给人安全之感。
齐齐整整的四合院,中间的院子有一株起码有百年寿数的紫藤架,架子下还挂着一幅秋千。
“啊,有秋千!”海棠孩子性情,一见秋千,就将闹鬼的愁云抛到脑后,跑过去玩起了秋千。
冬日,紫藤只剩枯枝,女孩子在空中翻滚飘摇的红裙和清脆的笑声给院子带来了一股生机。
黄惟德安慰海棠,说道:“这屋子好好收拾一下,也是是个安居之所。那些传闻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皇宫那里都死过人,不止这里一处。”
海棠疑惑的看着黄惟德,“此话怎讲?”
黄惟德指着地下,“我还在吴王宫当奴婢的时候,还是一片浩瀚无边湖泊,叫做燕雀湖,可是皇上看中了这里的风水,非要选择这里建皇宫。挖了土石填湖造地,为了稳定地基,还在淤泥里头打了无数的巨木桩。那些木桩从千里之外南边原始森林里伐的,据说还有野人出没,一根根足有两个水桶那么粗,从长江放木,一路顺着江水漂流而来,漂到了南京,再一根根的拉上来,至今造船厂那边还存着不少巨木。”
“我从未见过那么粗的木头,以为只是神话里的传说。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定胜天、沧海变桑田,这种浩大的工程,很多人付出了性命,森林、长江、填湖造地的工地里,每天都往外面抬死人。”
黄惟德的描述很有感染力,坐在秋千上的海棠,还有廊下的胡善围都恍惚能听见森林里伐木时斧头咄咄之声、长江放木时纤夫的号子声、木桩钉入淤泥的闷响。
很难想象,在十几年前,她们脚下还是一片静谧的湖泊。
黄惟德说道:“后来我在灶下读书,用木炭当笔写字,读到那首‘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时,就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了,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一个崭新的皇宫呢?早就不止万骨枯了,这里每一块地,都是性命铺就而成,若有鬼魂,这里应该比乱葬岗的鬼魂还多。”
海棠不怕了,从秋千上跳下来,“黄秀才说的有道理,我不会再被那些传闻所扰了,我这就去收拾房子。”
刘司言的东西已经搬空了,惯用的旧物,比如衣物书琴等物已经在给她超度做法事的时候烧掉,供她在阴间享用。钱财和珍贵的御赐之物则装进箱子,送给了她的家人。
屋子里剩下的是家具,铜盆木桶之类等粗笨的家伙。海棠要小内侍们提水过来擦拭冲洗,
不一会,陈二妹,沈琼莲等关系密切的同僚来送乔迁之礼,尚衣局送来簇新的官袍衣物、尚宝局送来首饰、尚寝局送来被褥幔帐,灯火蜡烛、尚功局抬着取暖的木炭和炭盆,各司其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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