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余霆的病房里客似云来,跟马路边的菜市场一样,送走这个单位的领导又来一批同事,有很多人余霆从来没见过,果篮沿着墙角绕了病房一周,人多了,这六区九部十二局的小道消息也就多了,就是黎纵一点音讯也没有,大家好像都没见到他。
黎纵只在高邮抓捕行动中短暂出现了一下,然后又失踪了。
余霆猜想他大概在忙画展的事,毕竟现在画展那边也乱成一团,但余霆无从打听,也不知道罹家那边是什么情况。
向姗被局里打电话叫走了,然后市武警支队上边的领导也来余霆这儿逛了一圈,余霆像个大熊猫一样被人围观实在不习惯,连出院手续也懒得办了,下午刚吃过饭就自己叫了一辆网约车,拎着行李回了火车北站的群租房。
好久没回来了,楼道里擦肩而过的人又换了一批,屋子里全是灰,余霆一进门肩膀上就蹭了一片灰。
他先把烧坏的灯泡换了,然后简单打扫了一遍,最后换了干净的床单被褥。
幸好这屋子也就十来平,不然他现在跛着一只脚真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
当当当……
枕头底下那块琥珀项链掉到了地板上。
那是余霆从大王钰城搬回这里的那天晚上取下来塞枕头底下的,里面的萤火虫栩栩如生,坚硬的背壳在白炽灯下泛着微微的绿光,就像……
就像那一夜飞满萤火虫的山谷,银河坠落人间,星空触手可及,那时余霆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宁静的,那么空旷的地方,却让人安心。
其实让他安心的并不是那天晚上的星星和萤火虫,而是黎纵。
这条项链是黎纵给他的幸运符,他说余霆一旦拼起来就不要命,希望余霆每次看到这条项链的时候多为他想想,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先想想他。但余霆总是做不到。
余霆似乎天生就对死亡没有什么特别的感知,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眼前一片赤红,努力回想着那些濒死瞬间,包括黎纵不顾一切跳下江奔他而来的画面——翻滚的波涛黎纵把身上的升降索扣挂在了驾驶座的车门上,绞车索断裂的一瞬间车身沉入江里,车门被安全索拽脱出去,他和黎纵被卷进了江水里。
是黎纵身上的救生衣救了他们。
余霆猛地睁开眼睛,白炽灯的光刺进瞳孔,在视网膜上留下了大片灼伤的色块。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黎纵说出陪他一起死的那一刻,他心里有了活下去的贪念。
余霆笑了,他终于知道罹博盛和秦佩佩为什么那么厌恶他,他又差点把黎纵害死了。
余霆坐起来,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把杂乱的思绪都压下去,剩下的只有一片迷茫。
那些已经掌握住的线索仿佛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余霆想这大概就是宕机的状态吧,什么都无法思考。
手机震动了几下,是禁毒老李发来的邮件。
法医科的林浮生把从高邮山谷下搜离到的残片做了化验和整理,只发现了邢卓的部分肢体残块,其他部位应该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报告很短,最后一段话是老李催他回市局复职的私话,说关于邢卓还有很多细节需要他配合做一下笔录。
余霆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看着报告内容陷入了沉默。
那天邢卓从缆车上仰面倒下去的样子余霆怎么也忘不了,那场景跟他当年在瓦罕走廊跌下火海时一模一样。
两年前邢卓也是那样跟他告别,不同的是,这一次邢卓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余霆曾经对邢卓说他们是同一类人,永远做不了彼此的救赎。余霆每次和邢卓面对面的时候都仿佛在照镜子,邢卓身上的极端、仇恨、暴躁像极了他内心的影射,他直面邢卓,就等同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试问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从彼此身上看到曙光?
邢卓是可悲的,余霆曾经这么认为,邢卓总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余霆。但在余霆眼里,那些不过是邢卓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邢卓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让自己腐烂肮脏的心长出那一点爱来,如果没有那一点爱存在,像他这样的人,也许永远不会落败,更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因为,没有爱的神,是不会坠落的。
可现在,余霆倒是能理解邢卓了,他那颗烂透的心里也藏了一颗种子,种子已经发芽了。
余霆看着瓶子里的水,折射的光斑落尽眼底,他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们果然很像。”
现在的他就跟当初的邢卓一样泥足深陷。
余霆迷迷糊糊地下床,关灯,开门走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一辆出租车上了。
司机把空车的牌子放下来,问:“年轻人,咱们去哪儿啊?”
余霆犹豫了片刻:“Suglang台球俱乐部。”
半个小时后——
这家台球俱乐部的四楼,就是聂新城的工作室。
办公室开着新风系统,空气清甜,布置宽敞明亮,恰到好处的采光令人倍感舒适。
聂新城倚坐在办公桌边上,白色的衬衫加上黑色的马甲,衣冠楚楚的样子让人像极了老旧英国电影里的富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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