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李照香的骨灰被葬到墓园,和蒋赟的爷爷合葬。
这几日春雨缠绵,像是老天都在为这老人落泪。
她一生辛劳,却不失傲骨,经历过丈夫去世、儿子英年早逝,含辛茹苦抚养孙子长大,抵御过癌痛折磨,谁能料到,最后却败给一块湿滑的路面。
蒋赟撑着伞,和蒋建梅并肩站在墓碑前,蒋建梅已是多年没给老父亲扫墓,再次见面,竟是送别老母亲。
一起来的还有很多袁家村的老街坊,钟叔、刚子叔、洪姨、王叔夫妻、于晖、小叶阿姨……很多人都签了拆迁补偿协议,五月以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此时都来送李照香最后一程。
蒋赟私底下找到钟叔,说:“叔,我拿到那张银行卡了,上面的字是你帮我奶奶写的吗?”
钟叔点起一根烟:“是,两年前吧,你初中毕业那会儿,你奶奶找我写的。她说你很会读书,以后估计能考大学,那张卡还是我陪着她去银行办的,她让我不要说出去,怕被贼惦记。”
“谢谢叔。”蒋赟问,“叔,你签协议了吗?”
钟叔眼神里露出一丝喜悦:“签了,我要的是房,我那屋小,只能赔两套。拿到房我报刊亭就不开了,看看能不能找个媳妇儿过日子,孩子也不要了,就想找个伴儿。”
钟叔之所以一直没找媳妇,就是因为他在袁家村的房子很小,收入也少,一次拆迁,他就能拿到两套100多方的房子,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几天下来,蒋赟将悲伤深藏心底,已经冷静许多,见到蒋建梅后也没再责怪她。
奶奶年过古稀,性格倔强,讲话难听,并不太好相处,姑姑没劝住奶奶出门,蒋赟可以理解。
蒋建梅还带来很多医院发票和李照香的病历本,按照钱塘低保政策,她可以报销一部分医药费。
她的确花了六万多块钱,没有撒谎,蒋赟也就释然了。
蒋建梅告诉他,她查过监控,李照香就是自己滑倒的,被路人发现时,身边是一个麻袋,里头装着她一路翻垃圾桶捡来的饮料瓶和硬纸板。
蒋赟心酸得难以自持,从包里掏出一个厚信封,交给蒋建梅:“姑姑,这是奶奶留下的钱,我找她遗照时发现的,一共四万多,我给你两万,其余的,我要拿着上大学用。”
蒋建梅很意外,没想到蒋赟会给她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她在钱塘待过三晚,在蒋赟的陪同下办理完医药费报销手续,周五晚上坐火车回家。
蒋赟去送站,这些天,便衣警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没有让蒋建梅发现。
蒋建梅进站前,对蒋赟说:“以后,你就要一个人生活了,如果有困难……那个……你可以给姑姑打电话,能帮的我一定帮,实在没办法的话,你也理解一下,姑姑真的很困……”
蒋赟打断她:“我知道,姑姑,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好孩子。”蒋建梅心里愧疚,“我隔两年会来给你爷爷奶奶和爸爸上坟,实在是路太远了,你帮我多去看看他们。”
蒋赟点头:“我会的。”
蒋建梅说完后转身进站,蒋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明白,这应该是他和姑姑最后一次见面。
佟跃东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背:“走吧,我们送你回宾馆。”
这一个星期,蒋赟一直住在梁军给他安排的小宾馆里,哪儿都没去,每天看书做题,吃饭有人送,需要什么东西说一声就行。
梁军没有要求他上交手机,他可以和外界联系,但他选择把手机关机。
蒋赟想要静一静,仔细地思考一下,接下来,他究竟该怎么办。
梁军依旧倾向于让蒋赟出去避风头,并且明确提出,他可以去找他的亲生母亲翟丽。
梁军对蒋赟说:“你奶奶去世了,你还未成年,按照法律,你必须要有监护人,翟丽是你唯一的监护人,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必须要抚养你,至少到十八岁。要不然,你就要被送到福利院去待一年。”
蒋赟就跟听戏似的,他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居然还能和福利院挂钩?要真去了,他的人生经历也算是精彩纷呈。
当然,梁军说蒋赟是不能去福利院的,因为翟丽还活着。
蒋赟万分不愿去找翟丽,说他再考虑一下。
从火车站回宾馆要路过钱塘五中,蒋赟说:“东哥,我能去趟学校吗?”
“嗯?”佟跃东八卦地问,“要去见你女朋友?”
他好多次把章翎说成蒋赟的“女朋友”,蒋赟之前都没和他计较,这时候才郑重否认:“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不是去见她,我就是想去拿点作业本,都在我桌上,还有这一个礼拜的卷子什么的,我想拿回来,可以做做题。”
“行。”佟跃东对司机说,“去五中。”
佟跃东陪蒋赟走进五中,正是晚自习时间,几栋教学楼灯火通明,抬头望去,能看到靠窗位置一个个黑脑袋。
蒋赟仰着头,望着高二(1)班的教室,心中悲凉。只过了一个礼拜,他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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