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不吭声,只默默地接受了香姑的情意。
日子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五,正是玉娇龙于归之期。玉府门前张灯结彩,鼓乐笙歌;府门外青石台阶两侧,摆列出侯爵全堂执事;石狮旁高立红牌金字,展示出玉门三代官衔爵禄、皇封御赐,这一切更显出玉府侯门的豪华显贵,喜庆威风。一来玉府是两代侯门,在京华可称显贵;二来玉大人又是京畿三军统式兼任京城九门提督,算得权重一时;三来玉娇龙在满城官宦人家中已被传为孝女,可说妇孺景慕,上庶咸钦。
因此,前来登门道贺的人,从早至午,络绎不绝,真是门前车水马龙,忙得不暇迎接。
午时快近,鲁府摆着全堂执事旗伞,抬着七宝彩舆接人来了。
玉娇龙满头珠翠,身穿大红软缎金线绣花彩服,由香姑扶着拜祖辞家。玉娇龙拜过堂上祖宗后,来到父亲面前,低低叫了声“父亲”,便跪拜地上抱住父亲双膝泣不成声。
玉父眼看十八年来一直随在身边的女儿就要离去,也不禁该然欲泪。他忙扶起娇龙,象在西疆还当她在幼时那样,扯起袍袖亲自为她拭去眼泪,并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女儿,托列祖列宗福泽,你要为玉门争光!”
临上轿前,鸾英过来扶她,轻轻撩开她的红盖帕看了看,见妹妹未施脂粉,面色惨淡,神情冷漠。鸾英不觉一怔,低声在她耳旁说道:“妹妹,你千万珍重!”
吉辰已到,在一片爆竹和鼓乐声中,玉娇龙坐在花轿里,由八人抬扶着出府去了。
玉府门前的虎幄大街上,那些市民百姓以至大户人家,听说今天是玉府千金出嫁,都想一观盛况,早已挤满街头。
花轿过来了。但见前面是旗牌旗伞开路,后面是一队带刀兵勇护随。鲁翰林身着官袍,帽插官花,斜佩大红扎花,跨骑金鞍骏马,满面春风,昂头挺肚、顾盼自雄地跟在花轿后面。一路吹吹打打,逶迤前进。大街两旁,茶楼酒肆内的那些闲人商旅,哪里见过这等豪华气派,也都涌上街来观看热闹,更是只见人头攒动,擦踵摩肩。
玉娇龙坐在花轿里,只感神情恍惚,有如梦里一般。她没有惶惶不安,也没有悔恨。
她认为这是自己命中注定,理应如此。
她偶然想起俞秀莲曾对她说过“要由已,不能由命”的话来,她不禁想笑。她突然感到一阵气闷,便用手撩开盖头,眼前是一片昏黑,就象几月前被囚在车上一般。轿外传来一阵阵鼓乐之声,她听去是那样噪耳、烦心。她又想起了草原的平静。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静谧,一片绿茵,还有篷帐、密林、小道……她耳边又响起了罗小虎的声音:“两心不变,后会有期。”顿时,玉娇龙满怀悲楚又漫上心来。她合着手默默地祷念道:“小虎,你如有灵,应鉴我心!”
花轿在人巷中缓缓而行,刚走完虎幄大街正到街口时,突然间,只听街口酒楼上发出一声怒吼:“停下轿来!”随着便见有一彪形汉子从酒楼上跳了下来,分开人群,直扑到花轿跟前,怒目圆睁,拦住去路。轿夫、护轿都被惊呆,不知所措。那汉子指着花轿忿然喝道:“噫!你……你变心啦!”
玉娇龙坐在轿里,猛然听得这声责喝,她全身一震,顿时,整个身心都颤抖起来。
这一瞬间,玉娇龙已难分清自己是惊恐还是悲喜,只闭下眼来,双手合掌,喃喃念道:“天啦!你还活着!”一任轿外天翻地覆,人喊马嘶,随着便是两行泪水从眼里直滚下来。
第二十六回 迭起风波长存孤胆 频生忧患不负初衷
玉娇龙坐在花轿里正深深地为自己的不幸而哀感欲绝,她对于今后的一切已经不再存任何希冀,只横下一条心,去听天由命了。那一阵阵传进轿里来的鼓乐声,在她听来却恰似送葬出殡的哀乐,她自己则有如献到孔庙里去的祭品一般。玉娇龙早已暗下决心,她虽已由命,但却定要求个两全:既不有负于已死的罗小虎的情义,又不有违自己在母亲临终前的诺言。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街上响起一片惊呼嘈杂之声,接着又感到轿子剧烈地一震,正在向前移动的轿子竟突然停顿下来。玉娇龙正诧异间,猛从轿外传来一声大喝:“噫,你……你变心啦!”那声音里充满了怨愤,满含着悲凉,有如平地滚来一声闷雷,使得玉娇龙的整个身心都颤抖起来。她已经分不清是醒是梦,是惊是喜,只情不自禁地双手合掌,默默念道:“天啦,他还活着!”随着便是两行泪水从她那垂下的眼帘里直滚下来。
再说罗小虎乘着酒兴从酒楼上跳到街心,排开聚看闹热的群众,直扑到花轿前面,抓住轿杆,满腔悲愤地向轿内进行责问,几名护轿的汉子竟被惊懵了,一时回不过神来,只瞪大了眼睛呆望着,紧跟在花轿后面的鲁翰林,在马上见状。气得紫红了脸,对着那几名惊呆了的护轿汉子怒喝道:“你们这些奴才,看着做啥,还不上前将那恶汉捉了送官去!”那几名汉子这才惊醒过来,一齐向罗小虎扑去。罗小虎圆睁双眼,大吼一声:“鼠辈,敢来犯我!”随即挥臂抡拳,只几眨眼间,便将那几名汉子打倒在地。抬轿的八名轿夫,在眼前展开的一阵冲撞中,立脚不住,只得将花轿停放下来,在旁吼喝助威。
鲁翰林气极,一面高声呼喊后面的兵勇,一面催马来到罗小虎身边,举起马鞭劈头盖脑地向罗小虎头上抽去。罗小虎一手抓住他的马鞭,喝问道:“你是何人?”
鲁翰林怒极:“你胆敢拦轿,胆敢夺鲁老爷的鞭子,你……你这匹夫!野种!”
罗小虎知他就是鲁翰林,又听他这般唾骂,顿时,他那双已经醉红的眼里差点喷出火来。他不禁发出几声狂笑,忿然切齿道:“你连别人的人都夺得,难道你的一根鞭子都夺不得!”随即用力将鞭子一拉,趁鲁翰林被拉得弯下身腰时,跨前一步,一手揪住他的胸襟,将他摔下马来。只见鲁翰林倒在地上,略微挣扎了下,随即两眼一翻,脸上泛起一层猪肝般的颜色,便躺着不动了。
就在鲁翰林被罗小虎揪下马来的一瞬,马受惊一闪,竟将花轿亦撞翻在地。罗小虎也顾不上去理睬鲁翰林了,忙转身扶起花轿,伸手将轿帘撩开,俯身一看,只见玉娇龙端坐轿内,面色惨白,大张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一瞬间,竟使得罗小虎这个连在刀刃前都不会眨眼的汉子,却在玉娇尤那双眼睛的直视下也不禁微微翠缩了一下。他郁积在心里的满腔怨愤,这时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望着玉娇龙不停地喘着粗气。玉娇龙将他看着看着,眼里突然闪出一种狂喜的光芒,接着便低低地惊呼了声:“啊,天!你真的还活着!”那声音虽低得有如蚊声一般,但罗小虎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感到茫然了。他想问个究竟,但处在这样的时刻,又从何问起呢?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玉娇龙的嘴唇又微微动了动,一丝微弱的声音又清楚地传入他耳里:“你快走!”
同时,他见玉娇龙以手指心,眼里露出一种急切和哀恳的神色。罗小虎正犹豫间,忽听背后响起一阵疾骤的脚步声,同时又从人群里传来几声砰喊:“快跑,官兵来了!”罗小虎这才猛转过身来,忽见已有几名兵勇举刀向他扑来。罗小虎顺手抓起一名轿夫,向扑来的几名兵勇抡去。兵勇怕伤着轿夫,退后几步,横刀瞪视着他。彼此僵持片刻,又有几名兵勇跟了上来,绕到他的背后,企图夹击。罗小虎举着轿夫扫了一圈,趁兵勇们溃避时,他猛然大吼一声,用力将轿夫向靠近街心的两名兵勇抛去,两名兵勇吓得赶忙闪躲一旁,罗小虎趁势纵身上前,只一拳一脚,将两名兵勇打倒、踢翻在地,随即跳过街心,向人群跑去。
聚立在街边看闹热的人群,立即闪开一条巷路,罗小虎刚一钻进入巷,人群立即又围台拢来,把口子封得严严实实。等那七八个兵勇扑过去时,罗小虎早已被裹进人潮中去了。不管兵勇怎样唬喝,人群总是涌来涌去,就是不肯让开一条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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