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滂沱大雨。
万古川那时八岁。
他提着一把有他半人高的剑站在雨里,摔得满身污泥,冰凉的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从外湿到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寒风凛冽。
他胸膛起伏,大口喘着气。
他的面前站着他毕生见过最高大的男人,和他同在雨里,是狂风暴雨都撼动不了的巨石。
万於延提起手头带鞘的剑,对他说:“再来。”
还要继续过招。
小万古川握剑的手因为脱力在不住发抖,雨脚重重砸在他身上,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来,眼前的景象都在模糊的雨里,将军府的庭院空空落落,他又冷又累。
他想休息一会儿。但他开不了口,他知道他的要求一定会被父亲一口回绝。
“吾儿,大徵朝的男儿不惧风雨。”
——我知道。万古川想。
他再次挥剑而上。
从他跟随父亲习武开始,他没有哪一日不是遍体鳞伤,疲惫地回到屋里连涂药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他的母亲离世早,家中除了婢女并无女眷,他唯一的亲人是这个能征惯战的大将军,举国上下、朝中朝外都忌惮的武神,严厉得像一座石像的父亲。
练武受伤他不敢说,小小年纪上药就得自己偷偷地来,更别提会有人心疼。
他的前半生没有柔情,只有铁血与干戈。
*
“万家的儿郎不计得失。”春宴上,万於延把万古川最心爱的怒虎面具给了一直在同他争抢的小王爷。
回去的路上,万於延正容亢色,“生在王爷家可以闲散,生在将军府不可。玩物丧志。”
自此之后,大徵朝佳节的庆典再是盛大,街头的玩意儿再是目不暇接,不夜城灯火酒绿,大千世界琳琅满目,都与他无关了。
*
十七岁那年,万古川第一次赢过他父亲。他的剑架在了万於延的脖子上。
万於延第一次对他发出赞赏,但这一刻,他是悲伤的——
这个顶天立地的高大男人……老了。
北狄压境,开战的号角撼天动地。
“爹,我去吧。”十七岁的少年一身黑色铁甲,手握着一把巨大的画戟。
万於延看了他一眼,披上披风,大步出了帐篷,帐外的风沙把他淹没了,但他响亮的声音贯穿黄沙,“将军和士兵同生死。”
少年万古川当时没有读懂那一眼决别。
这一战,万於延替他挡下了一刀,带伤冲锋,万刀索命,身死沙场。
万古川在想,兴许该死的是自己。
顶天的人倒下了,那片沉重的长天劈头盖脸压下来,砸在万古川身上。
长天上百万敌军压境,他的脚下是大徵城池万里、子民百万,他一但松手,必定血溅山河。
他要顶住,血浸满半身的衣服,旧伤覆上新伤,他也不能松手。
“吾儿莫悲,迟早的事。”万於延生前是这么说的。
万古川知道。从他出生开始他就别无选择。
是责任,万死不辞。
兵书韦编三绝,等的就是他帅旗飘扬的那天,带着杀父之仇的怒火,排兵布阵,亲自出征。
走马百战场,一剑万人敌。(注1)
打得北狄节节败退,少年将军一战成名,成为能征惯战的神话,令北狄闻风丧胆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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