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小时候闹了饥荒,父母饥荒里没了,姐姐带着我们两个拖油瓶到了安置处,自己病倒再没醒来。妹妹要姐姐,我也想她,最后就扮作他的模样,安润是我姐姐的名字。
——我叫安宁。
李裕握紧缰绳,身体忍不住轻颤着,回头时,见安润杵着剑,半跪在地上,身后有刚才替他当下的箭矢,鲜血自口中低落。
“安润!”李裕高声。
似是听到他声音,安润艰难抬头。漆黑的夜里,只有城楼处的灯盏照亮了周遭,也映出安润那张略带秀气的脸,朝他欣慰笑了笑……
李裕喉间哽咽着,眼泪忽然涌出,将眉心堵得发涩,说不出的难受,也眼前模糊。
——夫人不会像旁人一样看我,我是什么模样,她就尊重我什么模样。
——夫人吩咐过一定要带殿下安稳离开。如果殿下走不了,那夫人替殿下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他还没来得及熟悉一身男装的安润,印象中也都是安润口中那声“畜生,王八蛋”,李裕握紧缰绳的指尖攥得“咯咯”作响,但喉间哽咽着,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眼见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
城楼下,安润目送着灯盏光晕下那道策马疾驰的身影,安润眼前也渐渐模糊,却渐渐心安。
安润强打着力气再度撑着剑睁眼,确认那道身影已经在城门外远去了。
夫人,殿下安稳了离开。
安润好似心头一块沉石落下,慢慢阖眸,整个人顺着手中拄上的剑慢慢滑下。
***
出了定州城门,一路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策马疾驰,紧张混乱的场景里,根本分不清楚当下是往哪个方向逃窜的。
但有禁军在前探路,宋时遇同李裕一处。
尽管早前有禁军留在城中断后拖延,但定州城中后来源源不断的驻军支援,留下断后的禁军撑不了太久。
双方从子时前后的厮杀,到眼下的一路狂奔,李裕和宋时遇身后的追兵从未间断过。
李裕从早前的双眼模糊,到后来眼眶中的眼泪都已风干,只剩了在黑夜尽头和黎明前夕间的亡命与逃窜。
李裕的心也从早前的悲恸中慢慢平静下来,下意识强迫自己冷静,清醒,仔细判断眼下的形势。
此时的定州就似当初的沧州战场一般,他中了东陵和李坦内外勾结的埋伏与圈套,几千上万的驻军和禁军被围追堵截,所有的人都护着他逃窜,包括温兆。
但最后,温兆带着他逃开了沧州战场,到了舅舅处。
他以为雨过天晴,但其实,是逃入了另一个牢笼当中……
眼下像极了早前。
他必须要冷静,清醒,而不是像早前一样,除了逃命,什么都没想,这样还会重蹈早前的覆辙。
尤其是,他逃出城中了,但温印还在,温印怎么办?
要怎么同温印撇清关系。
其实这样紧张的场合,同沧州战场不过相差半年而已,他不应当就半年时间便能这么快在纷繁复杂中沉稳下来,就好似早前那个冗长繁琐的梦经过后,他虽然只零零星星记得其中少许,但心境却似是经历过那场梦境后变得泰然。
梦里他记得的其实不多,但李坦和李恒确实斗了起来,鹬蚌相争,他做了渔翁,但他的渔翁做得并不轻松简单,但仿佛因为经历过,脑海中清楚明镜了许多。
他如果还活着,李坦和李恒两人的利益都会受影响,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会默认想做掉他,符合了两人的共同利益,才会接下来针锋相对;但他只要还活着,对他们两人都是威胁的时候,他就会成他们两人同时针对的一个……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魄力和抉择,但脑海中想清楚了,就骤然勒马停了下来。
宋时遇和周围跟随的禁军都纷纷勒紧缰绳停下,错愕转眸看他。
“殿下!”宋时遇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但天色未明,前路未卜,身后又有鲁一直率领的禁军,和定州城的驻军,他们停下来等于暴露在风险当中!
宋时遇喘着粗气,心中紧张。从定州倒戈开始,他和他率领的禁军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只能跟着太子,眼下见太子停下,宋时遇却捉摸不透太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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