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嫡庶
柳雪涛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也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的淡笑变成了淡淡的无奈,张氏心里忐忑,求情的声音便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只怔怔的看着柳雪涛。
卢峻熙懒洋洋的坐在柳雪涛和王氏之间,薄薄的唇轻轻地抿着,嘴角上隐约带着一个微笑,但那微笑很浅,令人捉摸不透其中的玄奥。
王氏却不便再沉默下去了,柳雪涛乃新进门的儿媳妇,张氏乃新媳妇死去的公公的爱妾,碍着死去人的脸面,她一个新媳妇不好说什么,可王氏却没什么顾忌。于是她冷冷一笑,说道:“你真是越来越长进了。自从进了这个门,说了三句话,竟有两句犯着忌讳,若是老爷还在也坐在这里的的话,你自己说他会怎么处置你?”王氏说到这里,目光忽然凌厉起来,她恨恨的瞪着张氏,慢慢的问道:“你一口一句该死,说的是谁?!”
“奶奶,我……”张氏脸色一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说道:“贱妾不是有意的,求奶奶开恩,求奶奶看在死去的老爷的份上,也看在大少爷的份上,饶了贱妾吧……”
“大少爷?”王氏故意挑高了声音,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卢峻熙。
张氏口中的大少爷自然不是卢峻熙,这一点屋子里的人除了柳雪涛之外,连倒茶水的小丫头都明白。张氏口中的大少爷是谁,是卢老爷和这位张姨奶奶生的儿子,比卢峻熙大两岁,今年十五岁,名叫卢峻晨。
但,因为卢峻晨乃是庶出,卢家祖训严格,庶出的儿子若不被正房妻室认到名下,不得入族谱。而卢峻晨的最大不幸在于,卢家的正房奶奶王氏从进了这个门起,就不待见这个庶出的长子,“长子庶出”乃是旧社会的大户人家十分棘手的事情。
众所周知,在旧社会,女人出嫁都会带着一大笔嫁妆。这笔嫁妆在很多时候,都能改变夫家的命运。(当然,如果男家没有一定的势力匹配女家的嫁妆,两家根本不可能联姻。这也是许许多多旧社会故事中,女家嫌贫爱富悔婚的主要原因。想想啊,这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孩子长大了,女孩家还很富足,男的家却已经落魄到连一间遮风避雨的房子都没有,谁还愿意花大笔的嫁妆连带女儿一起送给他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女孩儿也才会有‘赔钱货’的说法。)
而长子呢,又是旧社会家庭里合法的家产继承人。
光想想自己的丈夫在娶自己之前和别的女人生下儿子就已经够窝心的了,又有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出嫁时带来的大笔财产拱手送给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所以,王氏自从进了卢家的门,便从没有正眼看过这位张姨奶奶和那个庶出的大少爷卢峻晨。
后来王氏有了自己的儿子,卢老爷给这个嫡出的儿子取名‘峻熙’时,王氏便跟他闹了一场。王氏绝对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和那个庶出的孩子用同一个字,觉得那是对嫡子的不重视,不把她放在眼里。当时还没满月,便叫人通知自己的娘家,她的父亲当时还健在,听了女儿的委屈,也立刻炸毛,当时就派了马车到卢家,把女儿和外孙一并接回去,非要给这个女婿扣一个‘宠妾灭妻’之罪。
后来卢老爷是在没有办法,便求了和卢家关系不错的官场中人以及两个身在要职的世家长辈,亲自去登门赔礼,把王氏母子接回了卢家,并答应王氏以后决不让卢峻晨入族谱,等他长到十八岁之后,只给他娶一房媳妇,给银子五百两分出去单过,决不让他继承家产,又许诺,不管将来如何,王氏的儿子卢峻熙才是卢家唯一的继承人,这场风波才算过去。
时至今日,事情过去了一十三年,王氏想起来还是会气得心口疼。最让她不甘的还不是这个,而是——
那没良心的男人啊!对着女人永远是说一套做一套。等他死了之后,王氏才渐渐地发觉张氏母子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的苛待而难过了多少,有时她故意拖延三个月的月钱不往下放,张氏母子依然生活的怡然自得,从没有拮据过,当然,张氏也敢十分的显摆,依然按照她原来的日子过下去,不抱怨不埋怨,乐乐呵呵的吃喝拉撒睡。
因为怕人说闲话,所以王氏少不得忍着,但她已经确定张氏手里攥着极大的一笔银子,是那个薄情的男人临死前偷偷留给张氏母子的生活费。但王氏查了许久,都没查到什么确凿的东西,但是如今她重病在身,也没改变自己的想法。
张氏手里肯定攥着卢家至少一半的家产,这些家产或许根本不在张氏的名下,但到底事情是怎么个来龙去脉,王氏却苦于精力有限,难以查明白了。
王氏靠在软软的靠枕上,却感觉的全身上下每一小块肌肤都在疼痛的叫嚣。峻熙才是卢家的大少爷,那个峻晨——他根本就是个庶子!永远不能上族谱的庶子!这个贱人,如今跪在自己的面前还敢如此嚣张,居然还把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推到卢家大少爷的位子上!
难道她当她这个卢家的当家人是软柿子吗?!
“来人!”王氏看着跪在地上连声哀求的张氏,对她的哭诉根本不闻不问,“把这个贱人给我弄出去……”她很想说,把这个贱人给我弄出去活活打死!但她还是忍住了。
忍了这么多年,再忍一下又何妨?况且,王氏在关键时候看到了儿媳看向自己的目光。
怎么说呢,婆媳二人就那么对视了一眼,王氏就似乎感觉到了某种不一样的力量,把她心头的怒火一下子浇灭了大半,而对柳雪涛那一眼若有若无难以猜测的意思,王氏也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长叹了一声,王氏看了看身边的儿子,放低了声音说道:“今儿是咱们大少奶奶进门的第一天,大吉大利的日子,我不想听见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若不是接二连三的说话咒我死,我也不会如此待你。这些年你巴不得我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当着你的面我还真得把话说明白了,就算我死了,卢家的家业也到不了你的手上!从今儿起,大少奶奶柳氏便是我们卢家的当家人。峻熙年纪还小,需要用心读书,闲暇时候可帮着柳氏料理家务,但务必以学业为主。雪涛啊,家里的事情你要多多上心啊,还有峻熙的学业,你也要多多督促。我是很知道,一个贤良的女人对于家来说,有着多么重要的作用!”
柳雪涛闻言,心中万分的惊讶——她叫自己雪涛?雪涛?!难道这就是天意吗?自己在那一世里悲愤屈辱的死去,却在这里莫名其妙的复活。那一世里失去的东西,是不是该在这一世一样样的拿回来呢?
她正想着自己的事情,却浑然没发觉王氏和卢峻熙双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卢峻熙看着身边那个一脸呆滞的女人一点也不跟自己的母亲配合,心中有些不快,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低声叫她,连叫了两声不见柳雪涛有什么反应,便只好伸手握住她紧紧攥着帕子的素手,脸也贴进了她的耳边,呵着热气问道:“娘子,想什么呢?莫不是被母亲的话给吓到了?”
柳雪涛陡然惊醒,回头时涂了胭脂的红唇轻轻地嚓到卢峻熙的脸上,软软的,香香的,把卢峻熙给酥麻麻的电到,居然定格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王氏被这一对璧人的行动给逗的扑哧一乐,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峻熙,你媳妇昨儿晚上受了凉,刚才还说头痛,你偏生还捉弄她。”
柳雪涛和卢峻熙只是瞬间的失神,早在王氏笑的时候灵魂各自归位,卢峻熙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撒娇惯了,只是小小的不好意思,却不怎么尴尬。倒是柳雪涛,羞得满脸通红,头低的厉害,双手死死的绞着帕子,沉默了一会儿,方站起身来,对着王氏福了福身:“儿媳不孝,劳母亲牵挂身体。”
古训,父母唤,应勿迟。
意思是说,父母叫你,答应要及时,不能晚了。晚了便是不孝。
但柳雪涛即使是现代人的灵魂,也不好意思被人家当着面这样打趣,所以实在说不出来其他的,只好借自己晚上着凉的事情来应付。
张氏此时早就止了哭泣求饶,被两个婆子架着站在门口的一侧,等候王氏继续发落。不想却陪着人家看了一出夫妻恩爱母慈子孝婆媳融洽的好戏。一时心里也是按捺不住的怒火,却又惧怕王氏的手段,无法明着报复,心中愤然焦虑之时,忽听外边有丫头回话道:“回奶奶,晨少爷来了。”
晨少爷,便是卢家庶出的长子卢峻晨了。这是当初卢老爷定下来的称呼,虽然这位晨少爷没入族谱,但到底是男权社会,卢老爷宠爱张姨娘,溺爱长子,就算是不入族谱,卢老头子在家里上上下下也不敢对卢峻晨怎么样。所以,家里的下人,均叫他晨少爷,叫卢峻熙大少爷。
柳雪涛听见丫头们的那声称呼时,心里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嫡庶的争斗啊!在古代社会里进行了几千年,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张氏就能扭转乾坤的,也不是一个名门闺秀王氏能彻底胜利的。而柳雪涛如今还不知道的是,这种争斗在卢家,尤其是在卢老头子这个搅屎棍子的搅合下,卢家的长子和嫡子之间的矛盾,真真是祸根深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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