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优秀的基因,不说别人,就看看身边的朱光明吧,人家的基因就是不一般,那气质天生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崔成一辈子恐怕也比不上了。
朱光明只要往队伍里一站,就像一棵青松一样,挺拔得让崔成自叹不如。在新训大队的一百多号人中,朱光明人长得白净,身子骨也不弱,而且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还有着几分优雅的气质,真是当国旗手的好材料。他的形象绝对经得起最挑剔的眼睛,怪不得当时挑兵的干部一眼就相中了他。训练了一段时间后,连支队的领导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好兵。他不像大多数新兵蛋子显得那么憨直,仅是那眼神和气质就能让人看出他的不凡。
不过朱光明却十分低调,从不张扬,一碰到别人挑衅的目光,就会低着头快速避开,似乎不想惹什么麻烦,但他越是想掩饰,就越是搞得人人皆知。其实他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一样,可他似乎并不为此感到苦恼。他的眉眼之间像是藏了很多心事,但他的嘴巴无论什么时候都闭得很严。有时他也会露出忧郁的表情,但只是一闪而过,谁也别想深入到他的内心里去。
训练向来是硬碰硬,比的都是真本事。让人佩服的是,凡是训练科目,朱光明只要演练一遍,很快就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无论是抬腿的高度,还是摆臂的力度,乃至复杂的组合队列动作和连贯动作,他都像是输入了正确指令的机器,精准到了极致。这些超越常人的举止他是如何做到的,没人能够知道,也许这就是天分。朱光明花一个小时能做到的事情,崔成就得花上三个小时。朱光明的天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没人搞得明白。
在前一个月的适应性训练中,朱光明的表现整个班无人可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舒展协调,别人的动作即使也能做到标准,但不容易做到有美感。迟班长曾经说过,国旗手的动作不但要求标准而且要富有美感,升旗仪式又不是机器人表演,要有气势,要有美感。
崔成觉得自己踢正步踢得硬邦邦的,走路像根木头,可朱光明就不同。大家也很纳闷,朱光明踢出的正步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但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连老兵也说朱光明是天才,假以时日,他绝对是国旗班的基准兵。果然,训练没多久,朱光明就成了迟班长选中的七班的基准兵。在十几个人的队伍里,做个基准兵谈何容易!基准兵就像一个圆的圆心,所有人都要围绕着这一个点,基准兵的动作乱了,整个队伍也就全乱了。
崔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每一步都得努力,少一步都不行。相比之下,李英俊就更惨了,他的训练就像是在和不同的错误进行斗争,不是全身协调性差,就是腰、肩、手臂各行其是,他每天的训练就是纠正纠正再纠正。迟班长说他“顾头不顾腚”,有时笨得让人绝望,但好在他有一点是别人比不了的,那就是越是简单枯燥的动作,他做得越好。只有他能在瑟瑟寒风中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毫无怨言,而且不容易伤风感冒,根本不像段世杰的身体那么敏感,三天两头发烧。不过论起跑步来,段世杰却是一流的好手,除了崔成,很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七班当中,就数牛帅的身体最皮实了,但他做什么动作都马马虎虎的,就为这个,他差不多天天挨批。
朱光明形象突出,再加上他的身世特别,背后的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他出过国,留过学,家里又那么有钱,有人说他之所以跑到这里受罪,不过是富二代别出心裁的培训计划,要在这里镀镀金,回家接班。新兵营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是地面上爬来一只蚂蚁大家都看得到。
周围的人一直在打探朱光明的父母是谁,在做什么生意,据说他父亲还进了福布斯排行榜呢。朱光明对家里的事却一向守口如瓶,拒绝任何人的打探,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全大队中,也只有崔成能接近他一点儿,看来他们最初的一面之缘还挺管用的。崔成有时成了朱光明与周围人的中介,但即使这样,朱光明也只是偶尔向崔成吐露一点儿心声,随即就关闭他的内心。他那副高傲的派头,让所有人看着都不舒服。
每天在操场上进行队列练习时,大家都会忍不住把目光投到朱光明身上,那目光里有嫉妒也有好奇。而他根本就没把别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好像对外在世界有着天然的免疫力。牛帅曾经打赌说,朱光明过不了一个月就会熬不住走人,富人家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哪里能经得起这样的风吹雨打?可朱光明偏偏很争气,训练时的表现格外突出。这让牛帅十分惊讶。
因为独特的身份和个性,朱光明自然被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孤立了起来,甚至大部分的人根本都不相信他有一天会进入国旗班。
大家都知道朱光明很依赖崔成,总是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因此传来不少闲话,说崔成平常就收了朱光明不少好处,他有意去巴结朱光明,就是想以后找到一条生财之道。这些让崔成感到很委屈,便向迟班长抱怨。迟班长听后叹息道,现在的兵啊,一年一个样,思想都太复杂了,居然会想到这个。
尽管朱光明是富家子弟,迟班长却也并没有因此特殊照顾他,该怎么训练还怎么训练,没有任何偏袒,这一点让崔成挺服气的,迟班长总是能一碗水端平,不袒护任何人。
崔成其实最清楚,朱光明的内心有时挺孩子气的,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成熟坚强。他的自尊心太强了,又太好面子了,有日寸显得很刻意,这一点他就远不如牛帅成熟。牛帅说过,面子其实是最不值钱也是最害人的东西,没啥用处。
朱光明不合群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有洁癖,这在部队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的东西别人碰都不能碰,而和大伙儿一起吃饭成了对他最大的考验。富人家的孩子毛病真不少啊,他的军训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脸从来也是干干净净的,叠豆腐块被子他也是第一个学会的。段世杰说他一定有强迫症,牛帅说他是驴粪蛋表面光。为了克服他的这个毛病,迟班长特意安排他打扫厕所,不一会儿他就捂着鼻子出来了,呕吐了几次,说他闻不得尿臊味。迟班长当场骂道,你的尿没臊味啊,太矫情了,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呢,以后扫厕所的活儿就是你的了。
朱光明还有着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生活习惯,几时起床、几时上厕所,他都能做到分秒不差,这倒是和军营的生活很合拍。段世杰私下里曾对他进行过一番研究,说只有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这样,只要一到关键时刻他准会挺不住。果不其然,大队会操比赛的头天晚上,朱光明就开始恶心呕吐,靠藿香正气水才算止住。牛帅与他截然相反,平常训练马马虎虎,一到会操比赛反倒精神百倍、不落人后。
为此,迟班长私下里经常找朱光明谈话,对他说,你不止一次看过队列演习的录像了,到了那个场面,根本没有什么预演,抬腿就得上,而且要保证零失误,这心理关你一定得过。还有一点,你看看为啥国旗方队就像是一个人似的?因为大家的呼吸都是连在一起的,甚至连心跳的频率都是一致的,因为国旗班最终突出的是团队精神,你得多和人接触沟通,老是单打独斗可不行啊。朱光明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认真地说,班长,我知道自己的缺陷,我尽量改吧!
这天夜半时分,全班人都被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惊醒了,那声音像是受到了极为恐怖的刺激才发出来的。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居然就是朱光明。崔成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推了朱光明一把,而这时的朱光明却像没事人似的,翻了个身,随即又睡了过去。
惊魂未定的牛帅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说道,吓死人了,朱光明一定是发癔症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顿了顿,他又不无抱怨地补充道,这么玩命的训练,不做噩梦才怪呢!
段世杰接过话来,不以为然地说道,朱光明的心思重,有啥都藏着,不肯对人讲出来,估计是压抑太久才会这样的。
一帮人就这样被朱光明弄醒了,只有李英俊一个人不为所动,继续打着呼噜,大家恨得牙根直痒痒。李英俊曾经对他们说过,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第二天早晨起来,大家向朱光明说起这件事,问他怎么了。朱光明一脸惊奇地否认说,什么噩梦?自从到了这里,我一个梦都没有做过,真的。当兵前倒是天天做梦,从来没有睡踏实过,只有靠酒精的麻醉才有点儿效果。
但是,不论怎么说,这一声出人意料的尖叫,还是让人觉得朱光明的确有不正常的地方。
军营就是军营,和任何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在这里是一切都按规矩说话,即使整理被褥,摆放牙刷,放置脸盆,都得用尺子来量。朱光明看起来倒是挺习惯这一点的。崔成因此怀疑他过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难道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吗?于是就问他在英国的学校都学了些啥,朱光明说在那里也是封闭式教育,与外界的联系也很少,生活学习样样都得靠自己打理,自律自立是最基础的必修课。英国人认为想成大事得从管束自己开始,放纵的习惯是坏的品性。崔成说没想到资本主义要求也挺严格的啊!
朱光明说,你肯定不相信,其实我来当兵就是想吃苦的。当时我就问招兵的人,哪种兵最苦,人家就说国旗兵,正好我的身体也挺符合条件。我爷爷说得一点儿没错,苦才是人的根本,汗流得越多我越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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