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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喊着说“我不想死,我要活”的时候,我们血透室的所有医护人员都被震撼了,我们无言以对,心存悲戚,更多的却是无奈。

菊花是一位农村妇女,家住乡下,每次来做血透要先坐车再渡船。刚开始透析还算正规,也有父亲或老公陪同,很快她来的次数就少了,也不再有家人陪伴。可以想象,昂贵的透析费用对一个农村家庭意味着什么。她的境况,原已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大约半年以后,她就只能在借到钱的时候才来,通常是一周或十天才来做一次血透,每次来总是全身浮肿,胸闷气促,脸色蜡黄。每次作完血透她都感觉特别累(每次都要超滤很多,有时要脱水五公斤以上),但会轻松许多,呼吸往往也变得顺畅了。所以尽管她的家人早已弃之不管,她还是东拼西凑地借钱来血透。到最后,再也借不到钱了,她就先来血透,下次来血透时再来交上次的费用。即使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就只能欠费了。终于当她又一次全身浮肿、气喘吁吁地来到我们的血透室,要求透析的时候,我们拒绝了。于是就出现了刚才描述的一幕。这一幕发生在十多年以前,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知道,这样的事,在中国的尿毒症患者中并不是个别现象。中国有很多很多尿毒症患者,却只有很少很少的患者可以接受肾脏替代治疗。原因有很多,但作为医生,我们却只能表示无能为力。这是怎样的悲哀和痛苦?!

“医生,嘉美五十五公斤”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的模样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十多年过去了,她的言行容貌却依然清晰如昨。嘉美是她的男朋友,他的姓名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当年的举止以及他和她的故事,我也清楚地记得。他只是我的一个病人而已,为什么惟独他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也许是因为他和她的故事吧。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听到有病人告诉我体重多少时,我还时不时想起她,耳边仿佛又听到她柔美而清晰的话语:“医生,嘉美五十五公斤。”

还是一个尿毒症患者的故事,这个故事因为加入了一位漂亮善良的女孩,而增添了几分凄楚的美丽。

嘉美的家在一个海岛上,父亲是渔民,家境在当地算是比较殷实的那种。嘉美身材修长,五官清秀,尽管出生在海岛,但也许是从小读书的缘故,长得不像海边的孩子,倒像城里人,很有几分儒雅气质。那时候他正在省城一所著名的大学念书,是一位在校大学生。而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不能说十分漂亮,却是那种柔美秀气的模样,给人感觉是比较内向文静的女孩。不知道她的身世、她的工作,只知道她是他的同乡,他们在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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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对我说(2)

如果不是病魔悄悄侵占了嘉美原本健康的躯体,这该是一个有着美好未来的爱情故事。就在那一年,嘉美被查出患了慢性尿毒症,这对两位年轻人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在经历了最初的怀疑、恐惧、焦虑、痛苦等煎熬后,两位年轻人终于无奈又平静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她的家人自然是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但她义无反顾地飞速赶往省城,在那里开始照顾嘉美作维持性血液透析。不知道这个女孩当时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她柔弱的外表下面掩藏着一颗怎样坚强的心,只知道她的家人终于不再反对她和嘉美在一起。数月以后,嘉美转到了我当时工作的血透室继续透析,因为离他的家乡比较近,而她也跟着来到。嘉美住院、作血透,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这些事,当然都是在嘉美转到我们血透室以后,我们逐渐了解到的。嘉美曾经长期在我们医院住院,查房时我们看到的是他虽然病态但安静的面容和她文静似乎还有点害羞的表情,同时感觉到的还有他们平静的心态。那段时间,我们经常看到他和她在一起从容散步的背影。

最让我难以忘记的,是嘉美做血透时的情景。血透患者每次透析前后都要测量体重,嘉美称完体重总是她报给我们,她总是说“医生,嘉美五十五公斤”(有时候也许五十三公斤,也许五十七公斤等等)。她总是说公斤,生怕我们搞错,其实我们都知道,嘉美尽管瘦,但个子挺高的,怎么可能才五十多斤呢。她的声音特别柔美,嗓门不大,但很清楚。多年以后,我还不能忘记这种声音。

嘉美很配合我们作透析,因为他的家境还可以,更重要的是他准备做肾移植。等待肾源是一个漫长而充满希冀的过程。我发现只有在说到肾移植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有一丝笑意,而我也不止一次听她和嘉美说假如作了肾移植就好了,眼里充满了憧憬。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供肾。终于等到那一年的五一节,据说已经找到了适合给嘉美移植的供肾了,两位年轻人都很兴奋。但就在准备作肾移植的前两天,我得到通知说给嘉美的供肾没有了。当我把这个消息直接告诉嘉美时,她并不在场。嘉美听了一下子泄气了,晚饭都不吃了。当她知道后,气呼呼地跑来质问我:“医生,你怎么可以直接跟嘉美这么说,你知道他抱着多么大的希望吗?他现在情绪很差,饭也不吃。怎么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发脾气,想不到平时和气文静的她也会发怒,同时也让我明白她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和个性的女孩,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友她会变得很坚强有力。我当时想,我真的做得欠妥当,答应她马上去做嘉美的思想工作。现在想起来,我还感到愧疚,倒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嘉美最终也没能接受肾移植手术。漫长的等待,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嘉美家的钱也渐渐花费殆尽,他父亲把房子卖了,钱也逐渐用光。嘉美最终也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

十多年过去了,嘉美大概早已不在了吧。不知当年的她现在怎么样?岁月无情,沧海桑田,不知她是否还有柔美的声音,是否还有善良而坚强的性格。但愿她健康幸福!

“医生,谢谢你!”

做了十几年医生,不知听了多少回“医生,谢谢你”。但这句话从月萍的嘴里说出来,却最让我高兴。月萍曾经是一个那么严重的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曾经跟死神擦肩而过,现在却差不多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这真是当医生最高兴看到的事。看着她秀气的脸庞、欢快的笑容、苗条的身段,谁能想到五年前她的样子呢?那时候,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她重达140斤,全身大量紫纹、高度浮肿、面部红斑、头发稀疏、大量蛋白尿、肾功能衰竭,她的母亲流着泪问我:“医生,还有没有救啊?!”

看到她高兴地离开我的诊室,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傍晚。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正准备下班,手机突然响起:“陈医生吗,我们这儿有一个重症红斑狼疮患者,想请你来会诊。”说话的是另外一家医院的内科医生。外院请会诊,肯定是比较严重的病例或疑难病症,我不敢懈怠,马上出发前往那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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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对我说(3)

到那儿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孩躺在病床上。满月脸、脸上明显的蝶形红斑、全身高度水肿、腹部和大腿皮肤可见大量紫纹,还伴有发烧,化验尿蛋白+++,血肌酐也明显升高。女孩的母亲告诉我,她女儿发现这个病已经一年多了,也曾经到处求医,但都无明显效果,最近病情明显加重,就来到这家医院住院。初步了解病情后,我基本得出了结论:这是一个重症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目前病情严重,狼疮高度活动,还很可能合并感染、急性肾功能不全。而且由于既往的不正规治疗,病情没有得到控制,反而带来了明显的糖皮质激素的副作用。这家医院设备相对简陋,更重要的是没有风湿病专科医生,应该尽快转院。于是跟该院医生和家属商量后,第二天就把病人转到了我所在的科室。

月萍刚转到我科的时候,由于高度水肿,静脉输液都无法进行,只好进行深静脉插管(颈内静脉)。看着我们一帮医生围着她女儿忙活,月萍的妈妈在一旁默默垂泪:也许是心疼女儿,也许是担忧女儿的病情,也许还在为治疗费用发愁,也许兼而有之吧。但这时候谁还会注意她呢!我们全科对月萍的病情进行了多次讨论,制定了合理的治疗方案:激素、免疫抑制剂、抗感染、保护肾功能、对症支持治疗,等等。终于,大约一个月以后,月萍的病情得到了基本控制,不发烧了,水肿消退了,肾功能恢复了。她可以出院了。

但是,月萍的外表还是带着明显的柯兴综合征的特征(满月脸、向心性肥胖、皮肤紫纹等等),而且她的尿蛋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住院期间月萍做过肾穿刺,病理是膜型狼疮性肾炎(Ⅴ型狼疮性肾炎),这种类型的狼疮性肾炎的特点是大量蛋白尿,而且病情比较难控制。这时候月萍的其他症状都已得到很好控制,惟独尿蛋白一直呈阳性。也曾经用过环磷酰胺,但效果不好。激素已在逐渐减量,该用另外一种免疫抑制剂,用什么呢?

月萍的家住在山区,以前的少许积蓄早在这一年多的医治中花光了。她母亲靠帮人打零工赚点钱来给她继续治疗(从没看到过她父亲)。看得出来,这个爱流泪的母亲为她心爱的女儿受苦受累、做牛做马都愿意,但以她微薄的收入,肯定不能承受比较昂贵的药物治疗。这时候,正好有一家医药公司的一种药物在做治疗狼疮性肾炎的临床试验,月萍正好符合条件,我们就让她入组了。这种当时价格还比较昂贵(特别是对月萍来说)的药物,整整给她免费提供了半年。半年以后,她的尿蛋白完全消失,月萍转为接受巩固治疗。

病情控制后,做母亲的开始关注女儿的容貌了。每次来复诊,她总是拿出她女儿发病前的照片给我看,说月萍当初那么苗条,那么漂亮,现在那么胖,那么难看,心里总不是滋味。看着月萍过去的照片,我的心里也不舒服。我告诉她的妈妈:给我时间,我可以还给你一个像从前一样漂亮的月萍!

春去秋来,物换星移,时间一天天、一月月过去,激素在逐渐减量,月萍也在逐渐变得苗条,她身上的紫纹也渐渐淡化,而她的病情也一直稳定。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一直到现在五年过去了,月萍的状况非常好,她也已恢复了原来漂亮的容貌。从外表上,人们已经看不出她是一个红斑狼疮患者,看不出她曾经是一个长期服激素的病人。她现在每天吃一片强的松和其他很少的药物,三个月来随访一次,病情非常稳定。所以,当她和她的母亲由衷地对我说出这句“医生,谢谢你”的时候,我确实感到高兴。我跟这对母女说:“月萍什么时候结婚,可别忘了请我吃喜糖啊!”姑娘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如果所有的红斑狼疮患者都能像月萍一样得到良好的控制,甚至治愈,该多好啊!

秋风萧萧(1)

一阵凉飕飕的风袭来,一片枯黄的叶翩然而下,秋天来了。秋风沙沙地吹,染黄了树林,染红了枫叶;落叶萧萧地下,稠密如雨,稠密如雪。萧萧的秋风又吹起了我心底的隐痛。

行医十五载,见多了生命的消逝,已经有些心生麻木了,但是,每当秋风萧萧的时候,我依然会想起那个乐呵呵、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依然会挥之不去他那无助绝望的眼神,依然会心痛不已,无法释然。

记得那是我刚参加工作一年的时候,轮转即将结束,血液肿瘤科缺人,医院临时借调准备回肾内风湿科的我过去。我一直喜欢秋天:喜欢秋风抚人、清清凉凉的感觉;喜欢秋叶飘洒、纷纷扬扬的韵致;喜欢秋云悠然、闲适淡定的情怀;喜欢秋色渲染、浓重相宜的意境。在这个我喜欢的季节,由于我轮转血液肿瘤科时的出色表现,主任特意点名要我,我自然心里很是惬意,决定再接再厉,好好表现一番。

那是一个秋风萧萧的日子,天气已经转凉,风怒号着,铺满地面的黄叶不断地飞起来。行走在纷纷的落叶中,我只醉心于生命必然的代谢、宇宙永恒的变历,却未曾感觉到落叶正在走向死亡的悲壮与凄凉。

大家正在埋头工作,进来一个大嗓门的小伙子,他乐呵呵地向大家问好,好像和科里的每位医生都是多日不见的好朋友。他不认识我,但也不忘向我问一声好,使我不免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他身材不高,脸黑黑的,宽额头,方脸盘,看上去一副憨相。年纪约摸有二十五六岁,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看人时,表情十分专注,微笑时,露出一口整齐微白的牙齿,手指粗大,指甲缝里夹着黑泥巴。

后来,护士进来对我说:“他叫李军,这次住院你是主管医生。”经过详细问诊、查体,我了解到李军是一名有2年病史的恶性淋巴瘤患者,定期来医院进行化疗,几乎每个医生都管过他,所以和科里的医生都很熟。

经过常规化验检查后照例给他继续化疗,一切都按部就班,在治疗的过程中我了解到李军的父亲早年病逝,和母亲相依为命,家住在山里,家庭条件不好,每次都是攒够了钱才来看病。另外,我还真切地感受到他乐观向上的精神和幽默风趣的性格,家境的贫寒和病痛的折磨丝毫没有压垮这位憨厚的小伙子,他那朗朗的笑声总是洒满了这个沉闷的病区。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转眼李军快要出院了,我们还真有点舍不得。然而,出院前两天,狂风大作,气温骤降,他突然发烧了,且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并逐渐出现了皮下出血、黑便,他的病情再次复发,且来势凶猛。积极地治疗,精心地治疗,我多方查找资料,请主任查房,请外院专家会诊。我一直在拼命地努力,但我的心却在渐渐沉沦,病情没有得到控制反而还在进展,这次他的生命可能真的走到了尽头,所有的努力在这个即将被死神带走的小伙子面前,竟显得那么苍白。

星期天我值班,天气突然变冷了,肆虐的秋风“呜呜”地叫着,像把锋利的镰刀,从树枝上刮过,将所有残留的树叶席卷而下,树木“哗哗”直响,狂风卷着树枝挥动,像魔鬼的爪子在乱舞。交班时值班医生告诉我,小伙子怕是挨不过今天了。

一天不见,李军全身黄染、广泛皮下出血,已经憔悴得面目全非了,他那绝望而无助的眼神令我心碎,在死神面前,我是那么束手无策,我能帮他做什么呢?他虚弱地请求我一定要帮他,这次和往常一样,都是自己来住院化疗,自己回家,不敢惊动年迈的母亲。现在病情复发,家里没有电话,一直还没有告诉妈妈,归期已到,妈妈这会儿也许正在着急呢,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一见妈妈。

面对脆弱的生命,我无力回天,但我一定要满足他最后的愿望。我赶紧给他用上呼吸心脏兴奋剂维持生命,另一方面赶紧想办法与他的家人取得联系。我的爸爸妈妈都是教师,有很多农村的学生,我求助于他们,给一切可能联系到的李军家乡附近的学生打电话,请他们帮我找到他的家人。时间在流逝,豆大的汗珠从李军的额头流下,我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我知道他在坚持。终于他再一次晕厥过去,虽然我从未用过这么大量的呼吸兴奋剂,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孤注一掷,我一定要让时间停住。上午10点,传来消息说已经联系到李军的妈妈,正在往医院赶。这时的李军气若游丝,听到这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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