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龙吟看着他,眸底是难掩的沉痛,一字一字咬牙道:“依法抓捕,按律……问斩!”
“问斩?”楚凤箫笑起来,喉中带着嘶哑,“你舍得么?大哥,你舍得施刑于我?我是你最疼最爱的唯一的亲弟弟啊,你不怕你那后半生都在心痛与折磨中度过?”
楚龙吟疲倦的身躯有些颤抖,却仍咬着牙沉声道:“身为长兄,未能管束好幼弟,理当受罚,待你伏诛后我便引咎辞官,自去族中领荆鞭之刑,而后自罚逐出楚氏一族。该我承当的我自会承当,该你承当的……我也不会手软!”
楚凤箫扯过桌上茶壶倒了杯水,而后漱去口中血丝,揩了揩嘴,笑道:“也是,杀了我之后你再自逐出族,这样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同天儿再续前缘了,是么?”
“无关天儿,换作其他人也是一样。”楚龙吟不为所动,只管盯着楚凤箫的脸。
“大哥你莫要忘了,我同天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你又凭的什么判我有罪?”楚凤箫笑着问。
楚龙吟没有应声,有些话当着我的面他无法明说,但我知道他对于我在楚凤箫手中所遭遇的一切都已推知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事到如今我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难以启齿或是讳莫如深的,不去提那些伤害不代表没有被伤害过,不代表我的伤口已经不在疼痛,不代表我已经远离了事外得到了解脱,想要解脱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勇敢面对。
我望着楚凤箫平静开口:“楚凤箫,什么叫做名正言顺?强行婚娶也叫名正言顺么?这在我朝律法里要判什么刑?□妇女也是名正言顺么?这在我朝律法里要判什么刑?非法囚禁也是名正言顺么?这在我朝律法里要判什么刑?”
楚凤箫偏头望向我,柔声地道:“天儿,整个清城都知道你与我拜了堂成了亲,如何不是名正言顺呢?”
“那是子衿假替我成亲的!”我道。
“子衿假替?谁能证明?”楚凤箫笑起来,故意用宠溺的目光望着我,就好像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一般,“□妇女,谁能证明?非法囚禁,谁能证明?莫说你没有人证物证了,天儿,就算是证据确凿将我打入大狱来个秋后问斩,我们的孩子却仍是我楚家的孩子,你带不走他的,你舍得离开他么?
“好,就算你舍得了孩子,我也未必就一定会被处死。大哥,我朝律法有避亲规定,既然是我犯的案子,你便不能主审与干涉,而能受理此案的衙门无非是清城府衙,现任代理知府陈大人主审。那陈大人也算是个蛮有能力的官员,只除了一样:爱财。大嫂他们曾家在我的‘指点’下,这一年多来可没少拿银子‘孝敬’他,陈大人收受贿赂的证据全在我的手里,由他来主审我的案子,虽然不敢枉法胡判,怎么说也能从轻处罚罢?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硬是要按律处罚于我,九王爷也会替我做主改掉原判的——甚至,这件案子有可能根本到不了陈大人的手里就能被压下来,更甚至——大哥你这个官位能不能保得住也不过是我在九王爷面前一句话的事,到时成了平头百姓的你要拿什么来同我对抗?
“所以,大哥,天儿,你们又何苦费尽心力地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事情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何不坦然接受它呢?大哥你已经娶了曾可忆,她曾家既有钱又有势,她本人又是才貌双全,性格也不错,哪一点配不上你?天儿你已经与我有了孩子,你忍心让他还未满周岁就失了父亲或是失了母亲么?
“不如就这样接受现实罢!大哥、天儿!这样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们还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么?为什么非要闹到妻离子散兄弟失和呢?”
楚凤箫话音方落,楚龙吟又是一记重拳挥过去,将他从椅上打得狠狠摔到地上,眼看着还要追过去打,我连忙抱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拦下——楚龙吟话很少,想是早已因楚凤箫的所作所为而心痛恼怒到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就算这么把楚凤箫打死了又能怎样呢?伤害已经造成,他死了也赎不回我的清白,他死了也抹不去我的心理阴影,他死了什么也弥补不了,反而……反而会更令楚龙吟心痛和自责。
楚凤箫躺在地上,却不急着起身,只是哈哈地笑着看着楚龙吟,道:“大哥,你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了?你也有我办得到而你却办不到的时候了?大哥你可知……从小到大,你在我眼中就宛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一般,让我无法企及,无从逾越,可你却不是立于我的身前,而是压在我的身上!你让我自卑自弃,让我看不到前路,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真是受够了!我活在你的阴影下已经厌烦了——事实证明:我比你强,比你有能力,比你聪明,比你会做人,我很快便能去翰林院任职,官阶比你高,比你更能光耀我楚家门楣!你将不再是楚氏一族最大的骄傲,而是我——一直被你挡在身后的亲弟弟——楚凤箫!你爱的女人也属于我,你不会再得到她,她的身体,她的归宿,她的孩子,全都是我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以后不要再在我的面前用大哥的威风来压我!”
楚龙吟双眉紧蹙地盯在他的脸上,沉哑着声音慢慢道:“凤箫……你恨我,怨我,冲着我来就是,为何要伤害天儿?”
楚凤箫坐起身,冷下脸来盯着楚龙吟:“伤害?若不是你,天儿定会心甘情愿地跟了我的!若不是你,我又何苦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去争取她?!为了能够同她在一起,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对她好,我不惜——不惜让她恨我入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想要对她付出我的全部而已!都只不过是……想要好好爱她……而已……”
说至此处,楚凤箫情绪激动得竟然落下泪来,将脸掩入双手中失声饮泣。
一时房中陷入静默,楚龙吟眉头深锁,那对望着楚凤箫的黑沉沉的眸子里除了伤痛还是伤痛。而我也无话可说,楚凤箫的执念太深,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故意犯罪的范畴,而是,而是近乎于精神疾病了。
他对我所做的事情原来并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得到我,这其中还掺杂着他对自己这位亲哥哥的嫉妒与不服气,大约是因为楚龙吟身为大哥从小要护他、管束他,以至于在平时显得很是强势,从而让他产生了自卑和逆反心理,再加上楚龙吟是楚氏一族好几代下来唯一一个出仕的,自然会受到族中之人的重视与攀附,这样的光环使得楚凤箫被对比得黯淡无光,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平衡,因此好胜心也就越来越强,总想着能够将楚龙吟比下去,压下去,做他做不到的事,夺他想要的人。
……殊不知,他所拥有的楚老夫妇对他的疼爱之情也是楚龙吟所没有的啊!楚龙吟被逼着考取功名,只为了楚老爷的脸面,更因为这张脸面而一直顶受着来自于家中和族中的双重压力,身为长子事事都要做规范、树榜样,虽然他行事不羁,但却从未做过违背良心和道德的事,而他也是这么去管束和照看自己的亲弟弟的——长兄如父,做父亲的担子也压在他的肩上啊!更遑论他还替代了楚凤箫去出家苦修,以前曾听他谈论过清修时的三两事,虽都只是只言片语,可却能真切地体会到那绝不是什么轻松享受的过程!楚龙吟的难为楚凤箫根本体会不到,当然,楚凤箫被楚龙吟光环遮掩下的心情,楚龙吟也一样难以了解……
楚凤箫的心结由来已久,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解开的了,何况他的心结早已演变成了疯狂,早已因此而做下了难以挽回的事,就算解开又能如何?就算他得到了惩罚又能如何?
我望向楚龙吟疲惫的身形,这么长时间来他只怕是为了我和楚凤箫马不停蹄地奔波于京都、清城和洛城之间的,只怕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怕没有一刻心绪安宁的时候。此刻他心中的痛苦不比我轻,他的纠结不比我少,一边是我,一边是他的亲弟弟,左手金,右手玉,何以取舍?
这样残酷的选择一次又一次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本无错,为何上天总要让他来承受这样的后果?我管不了他们兄弟之间要怎生决断,我自己却已不想再逼他去解决属于我和楚凤箫之间的问题,这些不该由他来面对,不该由他来承担,需要解决这件事的人是我,我虽然没有能力,可我有态度,我能够做出决定,我希望我可以减轻他的负担和痛苦,爱总比恨好,我爱他,很爱他,为此我愿放下所有的恨,我不想我们两个的后半生都活在痛苦纠结之中。
我握住楚龙吟冰凉的大手,抬起头看着他,轻声地道:“我们走罢,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你若不嫌弃我,我愿放弃一切跟着你。”
楚龙吟转过头望住我,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是的,我愿放弃一切,包括不再追究楚凤箫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就算追究又能怎样呢?正如楚凤箫所说,他背后有九王爷,他是九王爷的宝,就算楚龙吟是楚凤箫的亲哥哥,九王爷也绝不允许他毁掉自己的宝贝的,为了自己的“幸福”,九王爷才不会在乎杀掉一个知府这样的小官,如此一来,楚龙吟性命堪虞。
何况就算楚凤箫以死偿我,也无法挽回我曾受到的伤害,反而还会让楚龙吟后半生都在失弟之殇中度过,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的解脱不能建立在我所爱之人的痛苦之上,这么做的话,我的后半生也不会感到轻松快乐。
所以,我放弃,放弃追究,放下怨恨,既然无法弥补和挽回,就索性忘记,索性抛开,生命短暂,要抓紧的不是恨,而是爱。
忽然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泛舟湖上的白衣身影,对酒当歌,恣意洒脱——直至此时我才豁然领悟:真正的潇洒不是超脱世外不沾凡尘,而是拿得起,放得下,转身挥手罢怨憎,拈花一笑泯恩仇!
楚龙吟明白了我的心思,他知我懂我,比我更通透更豁达,他之所以痛苦恼怒,皆是来自于我所受到的伤害,而如今我坦然放手,他更不会硬把我拖回那仇恨的漩涡里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不消多说,只这一眼便全然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于是他反手将我的手握住,轻声道:“走罢,傻丫头,你从不曾放弃我,我又如何会嫌弃你?”
不再理会楚凤箫,我和楚龙吟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却被楚凤箫从身后几步追上来,一把将我扯了回去箍在怀里,瞪着楚龙吟道:“大哥!天儿是我的妻子,请你自重!”
楚龙吟哑着嗓子笑了一声:“你的妻子?你连天地都是让子衿代天儿拜的,瞒得了别人瞒得了你自己么?退一步讲——爹娘可吃过天儿敬的新妇茶?族里可开过宗祠将天儿入了祖谱?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承认天儿是你的妻,而只要天儿不承认、我不承认,你这所谓的婚姻在我的眼中就他娘的狗屁不是!——现在,放开天儿。”
听了他的这番话,我知道我所爱的那个既霸气又痞气的楚龙吟回来了,他始终还是我最为欣赏的那个洒脱不羁、笑看人间的他,有勇气“舍”,有胆量“得”,正因为他敢舍,所以他才能拥有他想要得到的。
楚凤箫紧紧箍着想要挣脱他的我,眼睛仍瞪着楚龙吟:“全清城的人都知道是我楚凤箫娶了周天为妻,你——你想要让我楚家落个大伯弟媳乱伦的名声么?!你想要让天儿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么?!”
“我不怕!”我扳下他的脸来坚定地盯住他,“楚凤箫,过去的一年,你给了我整座地狱,我连地狱生活都熬过来了,还怕区区人言么?别妄想用这个来威胁我和龙吟!你若在乎你楚家的名声,就干脆点给我一纸休书,从此后路归路桥归桥,以往所有的事我可以全部忘掉……”
“忘掉?!”楚凤箫低吼着打断我的话,“天儿!你要忘掉我对你做的一切么?我为你付出的就这么不值一提么?你——你对我何其残忍啊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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