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去
——叶利钦的九十年代,我们对当时还有哪些记忆?那是快乐的时光……那是疯狂的十年、恐怖的岁月,那是遐想民主的十年,又是灾难的十年,那是一个黄金时代,也是自我膨胀的时代,是充满着罪恶和卑鄙的岁月,也是格调鲜明的时代、野心勃勃的时代、暴风骤雨的时代,这就是我所处的时代……但是不属于我!
我们白白挥霍了九十年代!机会稍纵即逝,难以重复!要知道1991年有过很好的开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与我一起站在白宫外面的面孔。我们赢了,我们是强大的。我们想活下去。我们享有自由。可是现在,现在我想法不同了……那时候的我们幼稚得令人厌恶!我们勇敢、诚实、天真,以为香肠会从自由中产生出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们都有责任。叶利钦当然负有责任,但我们也有……
——我认为这一切都开始于10月。1993年10月,所谓“血腥十月”“黑色十月”,还有人称之为“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第二版”……一半的俄罗斯冲上前去;另一半俄罗斯退回去,回到灰色的苏联社会主义,回到该死的苏联分子。苏维埃政权并没有投降,“红色”议会拒绝服从总统——我当时就是这样理解的……
我们的女邻居从特维尔赶回来了,我和妻子曾不止一次资助她,在她装修公寓的时候送给了她所有家具。可就在那个早上,当一切都开始时,她看到我做出了拥护叶利钦的手势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对她说“早上好”,便幸灾乐祸地说:“你们这些资产阶级,很快就要完蛋了。”说完就转身走了。我怎么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她为什么会恨我呢?形势仿佛回到了1991年……通过电视,我看到白宫在燃烧,坦克在开炮,曳光弹在天空穿梭,“奥斯坦金诺”电视中心在轰鸣……戴着黑色贝雷帽的马卡绍夫将军大喊:“没有市长了,没有绅士了,也没有流氓了!”仇恨,到处都弥漫着仇恨……充满内战的气息。流血。鲁茨科伊将军[1]在白宫公开号召开战:“飞行员们!兄弟们!开起飞机吧!轰炸克里姆林宫!那里是一帮匪徒!”不知怎的,这个城市瞬间到处都是军事装备,到处都是身着迷彩军装的人们。这时候叶戈尔·盖达尔向“莫斯科人,热爱民主和自由的所有俄罗斯人”发出了呼吁……一切都和1991年一样……我们到广场去了,那里有成千上万的人。我还记得自己和所有人一起奔向那里,还绊了一跤,跌在一幅“为了没有资产阶级的俄罗斯!”的海报上。我立刻想象到,如果马卡绍夫将军胜利了,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我看见一个受伤的年轻小伙子,已经无法走路,我去扶他。“你支持谁?”他问我,“叶利钦还是马卡绍夫?”他是支持马卡绍夫的,就是说他是敌人。“那就去你的吧!”我骂了他一句。还有什么好说的?很快,我们再次分裂成“白军”与“红军”。急救车旁边躺着数十个受伤者,各派人都有,我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靴子都破了……他们都是普通百姓,都是贫困的百姓。我又听到有人问:“你救的是谁,是我们的人吗?”大家把“不是我们的”人扔在最后面,任由他们躺在人行道上鲜血直流……“您说什么?疯了吧!”“难道这就是我们的敌人?”这就是两天内人们遭遇到的事情……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站在我身边的是完全不同的人,不太像那些两年前与我一起在白宫的人了。他们手上拿着电棍,还有自动步枪,那是从卡车上领到的……战争!事态非常严重。电话亭旁边死者成堆,旁边是掉落的破旧鞋子,而白宫不远处的一间咖啡厅却仍然在营业,与平时别无二致。大家在喝啤酒,站在阳台上看热闹,如同看戏一般。这里就是这样……我亲眼看到两个男人抱着电视机从白宫出来,夹克口袋里还揣着电话……有人开心地从高处向掠夺者开枪,大概是狙击枪手。或者是朝人开枪,或者是朝电视机开枪……在大街上随时都能听到枪声……(短暂的停顿)当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回到家里,才知道我们邻居的儿子被枪杀了。这孩子才二十岁。当时他站在街垒另一面……事实就是:当我们还在厨房里和他们争论时,另一边已经在开枪了……这是如何发生的?我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因为身处人群中……人群是个怪物,当你熟悉的人身处人群中的时候,他就不再是平常与你坐在厨房里聊天的那个人了。我喝了伏特加,喝了茶。我哪儿也不会去,也不会让孩子们去……(沉默)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们是在保卫自由,还是在参与军事政变?现在我仍然有疑问……数以百计的人死亡,但是除了亲人以外,没有人记得他们……“为了建立在血泊中的痛苦……”(沉默)如果马卡绍夫将军胜利呢?会流更多血吗?俄罗斯会崩溃吗?我没有答案,一直到1993年,我都相信叶利钦……
那时候,我们的孩子还小,如今他们早已长大成人,有一个都结婚了。有好几次,我想试着……是的……试着告诉他们1991年和1993年发生的一切……但他们完全没有兴趣。从他们空洞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们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只有一个问题:“爸爸,你怎么没有在九十年代发大财,那时候发财不是很容易吗?”在他们眼里,那时候只有残疾和蠢货才会没有发财。低能的前辈,厨房里的不举……我们当时只顾着去参加集会,去呼吸自由的新鲜空气,但聪明人已经在搞石油和天然气产业了……
——俄罗斯人是很容易着迷的人。曾几何时,他们曾经迷恋共产主义理想,激情澎湃,以宗教般的狂热在生活中体现理想,后来他们疲倦至极,大失所望了。于是他们又决定放弃旧世界,抖落自己脚上的灰尘。这就是俄罗斯性格:落得一场空之后再重新开始,以为又有了新理想,我们又被麻醉了。前进!走向资本主义的胜利!我们很快就会生活得像西方人一样好!玫瑰色的梦……
——生活是变得更好了。
——可是某些人的生活好了几千倍。
——我已经五十岁了……我尽量不去做苏联分子。但是我的感觉很糟糕。我现在是一个私人企业家,但我恨这份工作。我不同意以“私有化”手段去瓜分人民的低脂蛋糕——苏联,我不喜欢有钱人。他们在电视上吹嘘自己的宫殿、酒窖,他们在装满牛奶的黄金浴缸里洗澡……干吗要向我展示这些?我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这是耻辱,丢人。我是改不了了,我在苏联社会主义制度下生活得太久了。如今,生活确实变得好些了,但更让人恶心。
——我很惊讶还有这么多苏维埃政权的受害者。
——和苏联分子们有什么可讨论的?只要等到他们一批一批死去,然后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就行了。
——冷静一下,同志。您知道,比起二十年前,现在很多人更频繁地说到苏联。我最近去了斯大林的坟墓,那里鲜花堆成了山,到处都是红色康乃馨。
——鬼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但我们终归有过一个伟大的时代。
——我不喜欢俄罗斯现在的样子,就是不喜欢。但我也不喜欢苏联分子,不希望回到过去。很遗憾,我记不得任何好事情了。
——我想回到过去。我不需要苏联香肠,我需要一个可以做正常人的国家。以前我们都说“普通人”,而现在改成了“平民”。你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吗?
——我生长在一个持不同政见者的家庭,在持不同政见的厨房里听大人们说话……我的父母和萨哈罗夫很熟,传播地下出版物。我和他们一起读过格罗斯曼、金兹堡、多甫拉托夫[2],听欧洲自由电台。所以,当1991年到来时,我当然站在白宫前的人链中,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了不再回到共产主义。我的朋友里没有共产党员,我们都把苏联的共产主义等同恐怖主义,等同于劳改营和囚笼。我们认为共产主义已经死了,永远死了。但二十多年时间过去了……我走进儿子的房间,看见他桌子上放着马克思的《资本论》,书架上是托洛茨基的《我的生活》……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马克思主义回来了?这是噩梦吗?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儿子在上大学,他有很多朋友。从他们在厨房喝茶时的谈话中,我听到了有关《共产党宣言》的争论。马克思主义又合法了,又流行起来了。孩子们穿着印有切·格瓦拉和列宁画像的T恤。(绝望)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是徒劳。
——给您说个政治笑话放松一下……说说革命。话说在教堂的一角,有几个红军喝醉了到处晃悠;另一个角落,他们的马一边嚼着燕麦一边排尿。教堂的执事跑到神父那儿问:“神父,他们在神殿里做什么啊?”神父回答:“不用怕,他们过一段就会逝去。可怕的是,他们还有孙子们会长大。”现在,他们长大了……
——我们只有一条出路——回到社会主义,但是只有回到东正教的社会主义。俄罗斯不能没有基督。俄罗斯人的幸福从来就与金钱无关。这就是“俄罗斯梦”和“美国梦”的不同之处。
——俄罗斯需要的不是民主制,而是君主制。俄罗斯需要一个能力强大、处事公平的沙皇。第一个合法的王位继承人,是俄国皇室的家长,玛利亚·弗拉基米洛夫娜女大公[3],紧接着是她的后裔。
——别列佐夫斯基建议把哈里王子列为国王候选人……
——君主制,疯了!腐朽的制度!
——面对罪恶,没有信仰的心灵就十分脆弱,摇摆不定。俄罗斯人民的新生,在于寻找上帝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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