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卿可以想到粮食问题,就是墨者参与守城后商丘城的根本。
作为从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贵族行径的适,自然也会想到,只是他想到了也不说,一如当年公输班在楚王面前想到不说一样:适不清楚墨子是否能想到,但绝不会说出口。
雪中送炭、国人暴动、逼迫宋公、分化贵族……这是适从三年前就开始想到的手段。
宋国不能变法,宋国不能集权,宋国需要贵族分权制衡,才能让刚刚起步的墨者有足够的生存空间。
这会死很多人,或者说死很多无辜的人,所以适不可能把自己的想法与其余墨者分享:他们许多人太过理想主义,而墨家需要的是一个知晓现实残酷的人做暗中推手。
如果一系贵族独大从而集权,那么墨者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不管是大宪章还是三级会议,都源于分封建制的时代,是王权与贵族斗法的结果,没有强势的贵族王权不可能寄希望于自耕农和市民阶层的帮助,与贵族对抗。
作为掌握着宣义部和书秘吏的适,在商丘有工匠会作为耳目,也知道墨者所知道的一切消息,而商丘城内暗流涌动的那首童谣本身就是他编造的。
六卿之间的阴谋,适不知道,但却知道形式逼迫之下,这些贵族肯定会选择拼死一搏。
除了墨家的最高层,没有人知道墨家准备靠自己反击楚人,解除商丘之围。
因为不知道,也不敢想象,所以所有人都认为三晋出兵是唯一解围的方式,也就注定了亲晋的司城皇一系与其余六卿的矛盾不可调和。
晋人一来,其余六卿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适甚至有些盼着商丘城内早点乱起来,宣义部已经掌握了城内的舆论宣传。
适知道城内乱不起来,宣义部和工匠会,都会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掌握民心和舆论的主动,所以适盼着那些贵族发动一场“叛乱”。
墨家当然要中立,不但要中立还要隔岸观火,等到必要的时候以第三方的身份帮助第三方的宋公,平衡宋国内部的力量。
于整个宋国,墨者的力量此时尚且还不能做到三足鼎立。
但于被围城的商丘,墨者的力量足以做到三足之鼎的一支。
粮食,是亲楚派获胜的唯一可能,尤其是在墨者展示了足够的守城技巧之后。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适在忙碌完那些测量参谋的任务后,带着几名剑士从墨子那里取得了手令,去巡查一下商丘的府库粮仓。
本身府库的粮食也不算太多,但是在围城之前墨者组织了强制征粮,用一些小贵族作为杀鸡儆猴的鸡,再用明确的账目归还等说辞,征集到了足够支撑八个月的存粮。
省着点吃、后期进行配给制度,应该可以勉强支撑一年。
一年是楚人的极限,他们围城一年,如果不能因地就粮,也会面临县兵的不满和楚地粮荒等情况。
府库的守卫中,并无墨者,墨者人数不多,基本都被分配在守卫的岗位上。
那些将来要拼死一搏的墨者,并非是此时的军队,更像是一个基层军官团的敢死队,他们不可能来做这种守卫的事,这是一种浪费。
不过墨子也很重视粮食的守卫,这里驻扎了不少人,一部分是守卫,还有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应对灭火之类的事。
守城规矩中,即便城内失火,城墙上的人也不能随意去救火,哪怕是出于好心也要处斩,所以在一些紧要处必须有一支专门负责灭火的队伍。
守卫府库粮仓的兵卒并非老弱,但也不是精锐,之前还未出现过城内粮食被焚烧的状况,对于这种事也就防范不严。
适围着仓库转了一阵,发现很多地方都非夯土而是原木,便看似无意地问了一下身边的剑士道:“依你们看,墨者若在城内举火,忽然焚烧粮仓,可能成功?”
那剑士笑道:“宣义适,依我看若以备城门之士,只需几十人便能焚烧府库。即便不能全部焚烧,但这里的粮食算是城内半数。”
他不知适为什么要问这话,适也不言语,又转了几圈。
守卫的兵卒也知晓适的名号,又见他有墨子的手令,也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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