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却不着恼,答道:“当然要叫好了,这世上岂有不死之人,我吕方能在活着的时候见识到这等武功,岂非幸事,这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当然要大声叫好。再说若是这位先生方才施展出这等武功,我早已丧命,如今已经多活了不少时候,岂有不高兴之理。”
沈丽娘听了吕方这番话,早已被气的半死,哪里还说的出话来。陈允听了却颇合口味,他本就是个好学之人,否则也不能学的如此武功,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说得好,人生苦短,宛如朝露,而道却无穷,只得苦苦求索不可懈怠。不过你这汉子胸怀倒是宽广,那女子对你如此不敬,你却丝毫不怒,也怪不得方才手下为你这般死忠。”
吕方笑了笑,指着王佛儿道:“先生这话倒是错了,佛儿这等国士,这并非这等小恩所能收买。至于丽娘方才斥责我,那是关心与我,你想想若非一女子对你关心备至,又为何为你的性命着恼,先生此次来要取得是我的性命,又非她的。最难消受美人恩,丽娘这等国色如此待我,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还发怒,我吕方岂是这等蠢材。”
“呸,谁看上你这短毛贼子。”沈丽娘啐了一口,转过脸去背对着众人,可颈子上泛红的雪白肌肤却出卖了主人的心情。
“好好,说得好,吕方你倒是个妙人,我现在倒是庆幸今夜你没有睡在这屋中,要不我一出手便杀了你,如何能听到这等妙论。方才你说你那护卫并非为私恩所能收买,那你倒说说何为国士,如何能让其为你尽心。”陈允笑的很是欢愉,指着王佛儿问道。
“这世上人皆有欲望,或为财货,或为女色,或为权力,无有例外,纵然有太上忘情之人,也是万中无一,便是先生如此武功,也是有欲求而不得之物,我说的可对?”吕方见陈允有了兴趣,心中暗喜,若是动手,十个吕方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若是靠言辞忽悠,十个你也比不上一个我,看我等会不把你绕进坑里去。
陈允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某又并非圣人,就算是仲尼也有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抱负,除了那些沙门,世间人岂有无欲无求之人。”
“虽然世间人皆有欲望,但区别却极大,如三国时关云长,曹操赏金赠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拜为汉寿亭侯,待关羽不可谓不厚,可关羽一旦得知兄长去向,便封金退美,投奔兄长去了,这所为何者?关羽这般作为可否称为国士?”吕方腹诽道,那些沙门修行以求跳出轮回之苦,这便是最大的欲望,岂是没有欲望之人,只是和人交流,如无必要,绝不要说“不”字,免得容易激起对方的反感,所以吕方没有说出口。
“关羽称万人之敌,为当世虎臣。且报效曹公,有国士之风。虽然刚而自矜,善待士卒而骄于士大夫,并因此而败,但国士之称当之无愧。至于为何离开曹公而投奔刘备,想必是兄弟情深之故吧。”陈允想了想答道,唐时虽无后世一般,把关羽的形象拔高到武圣人的地步,但也十分尊崇,三国志中对关羽的评价就相当的高,是以陈允毫不犹豫便承认了关羽的国士地位。
“不错,关羽对刘备忠诚无比,固然有兄弟结义的原因,但刘备当时手下诸多人才,也对刘备忠心的很,他们和刘备并未结义呀,想来关羽对刘备的忠心也是得其主的原因吧。要知道刘备半生飘零,屡战屡败,为何人心不散,最终成就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大业呢?”
陈允也是个聪明人,立刻便听出了吕方的弦外之音,戟指指着吕方笑道:“你这厮脸皮倒是厚的很,尽然拿自己和那先主相比,人家好歹是汉室宗亲,你不过是一个赘婿出身,算的什么?”
陈允这话已经类似于辱骂了,吕方随手拦住要跳起的王佛儿,笑道:“先生何必出言刻薄,那时天下间姓刘的少说几十万,汉室宗亲又值得什么钱,英雄不怕出身底,先生难道没有听说过五羊大夫不成?”
陈允话一出口,便觉得后悔,交谈一阵后,他虽然口中说还要取吕方的性命,可心里实在觉得投机之极,古人说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概就是指的这个意思,见吕方并非发火,只是出言辩驳,赶紧起身敛衽拜了一拜:“陈某方才失言了,吕将军教训的是,还请原谅则个。”
吕方赶紧还了一礼,身旁的王佛儿和沈丽娘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两人并非刺客和被刺杀者,而是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在抵足长谈。只见吕方行完礼后,继续说道:“像关羽这等国士,寻常金银财货,美女高官是买不来的,买来的也不过是吕布这等随时都会买主求荣之人。所谓国士,所思所想的并非一己之富贵,而是国之兴亡,百姓之安康,之所以当年刘备无拳无勇,却得万人追随,袁绍四世三公,兵败官渡后,手下有许多投奔曹操的,只因为刘备一心所为乃是重建太平,袁绍不过是为了为了一己一家之私。”说到这里,吕方指着王佛儿道:“吕某不过一介赘婿,却能得众人追随,原因无他,因为在下所作所为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康,那些豪族起来叛乱,为的不过是一家之私,他们兼并田地,收容荫户,占据了丹阳大片的土地,却不缴纳税收,这样一旦外敌入侵,拿什么来养兵御敌,更不要说修建水利,惠及万民乐,如此行事,焉得不败?”说到这里,吕方的口干舌燥,他绕了半天圈子,就是想说最后几句。这人武功实在太高,就算今天不杀自己,如果惦记着自己,也是麻烦,天下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再怎么戒备森严,如果这人琢磨着要杀自己,也是胆寒的紧。只有用言语看能不能打消这人杀自己的念头。
陈允低头沉思,过了半晌摇头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来说:“好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感情你饶了个弯子还是想打消我杀你的念头,却不知你在丹阳杀人如麻,如何和太平安康扯得上边?”
“不错,我的确想打消先生杀我的念头,毕竟你武功实在太高,无法抵御,天下间也没有人想死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至于杀人如麻,如今乱世,须以雷霆手段,方能行菩萨心肠,朝廷法度,谋逆者族灭,自古皆是如此。我不过杀了千余人,可丹阳县内数万人皆得益于此,一进一出还多了许多,这道理陈先生总该懂吧。”
陈允站起身来,抬头看看屋外天色,摇头叹道:“吕将军这一席话当真是让我心乱如麻,看来今天是杀不了你了。也罢,现在不过是三更时分,离天亮还有时刻,不若你说说渡江后的打算,让某看看到底有没有本是致太平,抚万民?”
吕方听了,一颗悬在半空里的心总算落了地,总算这刺客口中说了今天不杀他的话语,这人自视极高,想来是不会违背自己诺言的,至于以后,自己小心防备就是了,起码今天这道关总算过去了,想到这里,便仿佛肩膀上卸下了千斤重担,腰板也不自觉挺起了三分。声音却加倍谦逊了三分。:“安都统的打算我不太清楚,不过若是我在那个位子,定然是扎紧硬盘,等待机会便是。”
“扎紧硬盘,等待机会?”陈允奇怪地看着吕方,这人用兵虽然及不上李、白,所向覆军杀将。但看风色,捡便宜的功夫可以说是天下少有。现在已经渡江成功,浙江之险已经和钱缪共之,自然应该进取西陵,或围攻杭州,或者沿着萧绍运河南下,与董昌夹攻南下的镇海军,都是不错的选择,哪有突然停在这里的道理,莫非自己看走眼了,这是个因人成事的蠢材?
吕方仿佛看出陈允的疑惑,笑道:“先生可是在疑问某为何不乘胜追击,先生有所不知,镇海军精锐分为三部,一部在苏州刺史成及指挥下,抵御南下的淮南泗州防御使周本统领的淮南主力,一部分驻扎在杭州,剩下的一部分由顾全武统领,正在围攻董昌。这三部分,实力最强的便在顾全武手上。若我进攻杭州或者夹攻顾全武,对方穷鼠噬猫,必然回军死战,那时纵然我军胜了,也必然死伤惨重,这不过是待董昌受敌而已。兵法有云。制人而不制于人,现在我军既然已渡浙江,便可威胁顾全武和杭州两处,钱缪定然只会加紧催促顾全武攻打董昌,然后再回军对付我等,现在我军之需要坐观董昌与顾全武两军死战,等待机会一举吞并两家。这岂不胜过去拼死厮杀的份。”其实还有个原因,吕方没有说出,现在已经是春季,粮食紧缺,民力牲畜也很难征调,万余军队如果大举进攻,粮食根本就不够。若是强行征调,误了农时,只怕来年便要大饥荒,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地盘,不愿意伤了民心,以后便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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