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当然没有什么出租车在等她,香黛儿要去哪里根本一点主意也没有。她做这个决定完全是因为她的心很乱,克制不住自己,临时随口编出来的。这个时候,她只想要一件事:至少一天一夜不要看到他。她还想到了去住旅馆,就住在巴黎的旅馆,可是她立刻就觉得这很可笑:一整天她要做什么?在马路上闲逛,呼吸市井间的臭气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吗?在房间里干什么呢?接着她又想到了搭一辆车子到乡下去,说不定可以很凑巧地找到安静的处所,停留个一两天。可是哪里呢?
她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个公交车站。她心里想,就坐上第一班经过的公交车,任由它载到终点站吧。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她很讶异,看见公交车上标明的停靠站,竟然有北站。开往伦敦的火车就是从这个火车站发车的。
她觉得这种巧合是经过筹谋的,一步步地诱导着她,她想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好心的仙女要来救她。伦敦:她之所以告诉让-马克,她要去伦敦,其实只是想让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他玩的把戏了。现在,她心里起了个念头:也许让-马克会把去伦敦这件事当真;也许他会到火车站找她。在这念头之后,她心里又起了另一个念头,比较微弱,仿佛是一只小鸟的声音一样,只略略听得清楚:要是让-马克到车站去,这一场可笑的误会就可以冰释了。这个想法像是一种抚慰,可是这个抚慰太短促了,因为不一会儿,她又开始抵挡他,把一切感伤的愁绪都推开。
可是,她要去哪里呢,她要做什么呢?要是她真的启程到伦敦去,那又会怎样?要是她就让她的谎言成真,那又会怎样?她想起了她的小记事本里一直都有那位“不列癫人”的地址。“不列癫人”:他已经几岁了?她知道,再和他碰面是世界上可能性最低的事。那又怎样呢?那更好。她到了伦敦,就四处去散散步,租一个旅馆房间,明天再回巴黎。
接下来这个念头又让她不开心:离开家以后,她以为找回了独立自主,但是事实上,她任由自己被一股莫名的、无法掌控的力量带着走。出发到伦敦去,这个想法太疯狂,是一些荒唐的巧合诱使她做这个决定的。为什么她会认为这些巧合是刻意为她预备的?为什么她会觉得是个好心的仙女?要是这个仙女心存恶意、图谋不轨要对她不利呢?她下定决心:当公交车停靠在北站的时候,她不下车;她要继续坐到下一站。
可是当公交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很讶异自己也跟着下车。而且,她也朝着火车站大厅走去,好像是被吸进去的一样。
在开阔的大厅里,她看见有一座大理石阶梯通往高处,通到一间候车室,旅客在那间候车室等候开往伦敦的火车。她想去看看时刻表,可是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先在一片笑声中听见了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看见她的同事聚集在那座阶梯下面。这些同事知道她看见了他们以后,笑得更大声。他们就像中学生一样,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来个非常戏剧性的一幕。
“我们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和我们一起去!要是你知道我们在这儿,你一定和平常一样找各种借口推托,不会来!你啊,真是个个人主义者!”他们又一起哄然大笑。
香黛儿知道勒鲁瓦计划在伦敦办一场研讨会,可是原定三个礼拜以后才举行。他们怎么今天就在这里出现?她又一次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现在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可是这个惊讶立刻被另一个惊讶取代了:和她自己设想的完全相反,她的同事出现在这里,她真的是发乎内心地感到高兴,非常感谢他们为她预备了这个惊喜。
走上阶梯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女同事挽着她的手臂,她心里想,让-马克一直都在拉她脱离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生活。她听见他说:“你处在中心。”还说:“你待在一个随合流俗的城堡里。”而她现在会这么回答他:没错。而且你不能阻止我待在这里!
置身在一群群旅客当中,她年轻的女同事一直和她手臂勾着手臂,带她到警察检查哨去,这个警哨就位于另一座往下通往月台的阶梯前。她好像出了神似的,继续和让-马克无声地争辩,她丢了一句话给他:你基于什么论点来判定随合流俗就是不好,不随合流俗就是好的?随合流俗不是能够和别人更贴近吗?随合流俗,不就像是一个大聚会的所在吗,一个可以集结众人让生命更浓稠、更炽热的大聚会的所在吗?
从阶梯的高处,她看见了开往伦敦的火车,很现代化、很有品位,她心里还在想:无论出生在这个世界是幸运还是不幸,度过人生最好的方法,就是任由自己被带着走,就像我此刻这样,被一群开开心心、闹哄哄的人推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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