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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小说>上海的风花雪月 陈丹燕 > 第3部分(第1页)

第3部分(第1页)

布景

十年以前吧,那时候南方的广州人有钱起来,那里卖着在上海都不能买到的泊来物,其实,那是些只过一座桥而来的香港货。但,那已经让渴望外来物的上海人羡慕。

好像是从那时候起,有人到广州去,要为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带一些好看的东西回来,就像从前外地人到上海要做的事一样。

那时候,我在上夜校,在夜校的走廊上听到有的班级里全体跟着老师大声说的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而是广东话。

追逐时髦的年轻人,在上海梧桐深深、欧洲人留下来的小楼以十分浪漫的方式旧下去的街上,和着他们的随身听大唱粤语歌。

那时候,上海最贵的饭店里,人们神气地吃着的,不是大菜,也不是从庙里传出来的素斋,而是从广州空运来的生猛海鲜。

这样的事情,让上海人心里不快,刻薄的人,就说上海这地方,越活越不懂自己的身价。丢了自己大都市的身价,去跟着南方小渔村的时尚学习。说这样的话的人,也仇视让广州神气起来的靠山,香港。常常说,我们这里是东方巴黎的时候,美国好莱坞的新片子,一个礼拜就到了上海,连时髦的日本有钱人,都要坐了飞机到上海来看新片子。那时候,香港是什么东西!那些话的意思是,我们是不夜城的时候,广州,连东西都不是。

那时候,在满街都是生猛海鲜霓虹灯的上海听到这样的话,看着上海好看的女孩子一个个把手插到又矮又黑、拉开嘴巴说话的南方人臂弯里,觉得这话是破落了的世家子弟说的酸话。不能说是破落贵族,上海这地方,就是从前再红火,离贵族这个词,还是太远了一点。

但,上海这地方实在是怀旧的,像破落贵族的孩子那样地怀着旧,他没有正经过上什么好日子,可他天生的与众不同。那见所未见的辉煌在他的想象里,比天堂还要好。

然后,上海也开始进入经济起飞了。

上海街上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外国小车在跑,上海的交通开始越来越坏,上海的年轻人开始备深色西装和简洁的短上衣以及套裙,因为办公室工作的需要;英国的电台主持人不远万里到上海电台来做工,为上海人主持欧美音乐节目,静安公园外面的铸铁围墙上挂着椭圆的欧洲咖啡广告。外滩的老房子,一到晚上就被灯打得通明,表示它们的存在和重要。

这时候;上海的女孩子开始学习从前的上海人怎么说上海话了;把“老好”说成“交关好”,把“有钞票”说成“有铜钿”。

流行书排行榜上真正不是靠签名售书上榜的书,是五十年以前的上海女人张爱玲。

这时候,专营老上海菜的餐馆出现了,这一家餐馆开张的时候,上海不少的小报都发了消息,还有照片,它的外墙上嵌了许多老上海时代的东西,像油酱店的门楣,像当铺的广告,还有木轮子车的车轮。在那里,可以吃到上海的雪里蕻烧蚕豆酥、白斩咸鸡、腌笃鲜、霉干菜红烧肉、蛇羹、面拖毛蟹、葱油爆虾和盐水煮毛豆了,还有葱油饼、萝卜丝饼、菜泡饭。大家终于等到了这样一天,以上海的历史和上海自己人的菜自豪了。

报上说,进了那里,好像就到了三十年代的上海。三十年代,对上海来说,好像是一个女孩跟着她有十二条缎子被、金色糖缸用红丝带系着的全部嫁妆,在阳光灿烂的黄道吉日到婆家去的时刻,又风光,又充满了希望,一派蒸蒸日上。全民在这时候最一致的,就是要重振上海雄风,上海的孩子在电台点播的最多的歌曲,都是《昨日再来》。就像一个孩子上半夜做了一个好梦,可是在最要紧的时候醒了,那孩子在枕上紧紧闭了眼,一心要快睡着,再把那个梦接着做下去。

那是一个两层的楼房,小姐穿着高衩的旗袍,站在一顶红色的花轿前招呼客人。桌子椅子都是香红木的,在屋子里搭出了豫园式样的青瓦飞檐,还有在温室里长着的不绿的江南竹子。侍应生穿着喇叭袖的大襟短上衣,黑裙和黑色的搭襻布鞋,在桌子前走来走去。

从楼梯走上去的话,一路上看着墙上镜框里的旧上海,从前在历史书里都看不见的照片,看到从前的阳光照亮了白俄开的小小的面包房,看到从前的外滩有着弯弯的长椅,对着东去不返的过去的黄浦江,那时候安详而窄小的外滩,真认不得!像一个欧洲的小城。在上海长大的孩子,看到从前自己的家乡,心里真的是又难过又骄傲。

然后,看到楼上的包房被做成了上海石库门房子的样子,小了一圈的黑门前,还有一对小号石头狮子。走进去看,地上也是青砖的模样。一间间的厢房,就是一间间小包房,里面吊着大电视,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唱卡拉OK。把头仰起来,看到的是用油漆画上去的蓝天。用手去摸一摸墙,才发现那一墙的青砖,是装修工一块一块在水泥抹平的墙上贴上去的木块。

包房的门楣上写着“前厢”“后厢”,让人想起《海上花开》里的人和事。果然,在餐馆楼上的墙上看到了上海十大名妓的照片,从来没有想到的是,三十年代上海男人的审美观是那样恶劣,那十个女人,全都僵哈哈地硬在大襟衣服里,没有一点点的风月气息。

在那餐馆里坐定了,吃着侍应生送来的*茶,这茶里加了一些糖,古老的甜。过茶的,还有冰糖红枣,油爆蚕豆。年轻的女孩子端着乌木的大木盘来了,送来小菜。她布菜的时候,发现她旧式的短上衣是用括起来的的确良布缝起来的,像一件戏装。然后,想起了画出来的一堵青砖墙,长在恒温的屋子里、冬天都不黄、可夏天也不绿的竹子,还有门口那顶红色的花轿,那样的红,让人想到是不是那花轿里的女人,是死了的。

接着就感到自己是在一出戏的布景前吃着东西,好像是一个演员,扮演着三十年代吃冰糖红枣的上海人,装得像真的一样,也在那故事里哭,也笑,也为了演好那故事,看好多那个时代的书,可是,只是在演。

一顿晚餐吃下来,一桌子的人都说,从前的上海人过着精致的好日子,想得出那样实惠而精美的东西来吃。一桌子的人都恨自己生错了时辰。一桌子的人,几乎都和某一桌子的人打过招呼,是各自的朋友,朋友带了外国人、外地人来这里吃上海饭。也有带了自己的一家人来学习做回从前的上海人。好像大家都在这里找到了安身的地方,坐在在天花板下修出来的青瓦飞檐里,很得其所。

水边的老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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