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花开始凋落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先是萦绕在鼻尖的花香慢慢减淡,再是泥土与新绿的清新滤去了潮意,最后才是花瓣落下枝头时泛着枯朽腐烂的气息。
在遥远的时光中,静谧的绿连绵不断。
开着白花的桃木林一路从山脚下铺展到山腰,与远山满目绯红的樱枝交融,成片的雪色与火色摇曳起来时像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又随着春色渐深,渐渐褪去了浪潮。
掌心里枯萎的花瓣打着卷,露水深重的林间弥漫着氤氲的雾气,每天清晨都一如既往为她摘来花朵的少年少见地晚归,等到阳光拨开冷雾浮荡于青石之上时,素才捧着一束香郁的花朵回来。
将屋内垂落的花枝换掉,少年心情轻快地哼着从她这里学到的歌谣,把自己亲手摘来的小礼物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屋里简陋的花瓶中。
他第一次晚归时,明日朝没有在意。
他第二次晚归时,她以为他只是在山里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他第三次晚归时,她终于开始有些担忧。
但每每问起,他都只是笑着说没有发生任何事,不用担心。
可是,再后来,少年为她摘花的时间越来越长,摘的花也从一开始满满当当的一束,变成了零落的几朵,屋内原本总是弥漫的山野花香渐渐变成了冷寒的雾气和腥黏的泥,最后全部归于满身的枯叶和一朵破碎的花。
“对不起……”
他说。
那一天,独自走进山林的少年久久未归,在明日朝的请求下,察觉到不对劲的宗介带着自己的父亲和家中的狗,以及村里热心肠的大人上了山,终于在山间的深处找到了失足摔进沟壑里的素。
尖锐的断枝残忍地刺穿了少年的脚踝,掩在深林灌木丛下的泥沟深得透不进光,就算是经验老道的猎人也难以独自从下面爬上来。
据说,他们找到在下面的他时,素全身上下都是枯烂的叶泥和淌血的伤口,他那袭被村中少女们惊羡的金发也失去原本的光彩,那副狼狈又脏乱的样子就像从山里爬出来的小怪物。
但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朵残破的花。
猎户带来游医为他处理伤口,当准备拔掉那根横穿血肉的断枝时,对方还不忍心地给了素一条毛巾,让他咬住,这样等会拔时才不会痛得咬坏自己的嘴唇。
这个过程明日朝是看不见的,无法为他做些什么的她只能站在隔着一层木门的屋后,清晰而无助地听着前廊传来的、属于少年嘶哑的呻|吟与闷哼。
破碎,压抑,疼得失去气力……
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哽咽的声音。
院中的狗在叫,烧来盛在木盆里的热水被血浸红,在旁帮忙的宗介手脚利落地换了好几盆,待到终于止了血又洗净了脏兮兮的身子后,他躺下睡到了午后才转醒。
明日朝也终于和他说上了话:“你感觉还好吗?”
早些时候,素的身边都是游医和猎户在照顾,宗介尽心地安抚有孕在身的母亲和担忧的妹妹,明日朝则是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直到他的情况好转大家相继退去休息后,她才静悄悄来到了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醒来的少年一开口便是一句:“对不起……”
他说:“害大家这么担心,给大家添了麻烦……”
明日朝屈膝端坐在他的身边,摸黑为他轻轻掖好被褥,软声说:“先别管这个了,好好睡一觉吧,虽然医生说你接下来只需静养些时间就好,但你的伤要是烧起伤来就不好了。”
他闷闷地“唔”了声,一只手反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说:“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好的。”
她轻轻“嗯”了声,掌心往上摸,终于摸到了他柔软的脸颊:“下次别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完全生不出责怪或生气的心思,她垂首,披肩的长发垂下,轻轻贴着他的心口,惆怅道:“我会很害怕。”
不远处的炭盆燃起淡淡的白烟。
午后摇曳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晃荡,荡着,荡着,就变成了虚幻的游鱼。
好半晌,他才轻声说:“对不起,附近的花朵都凋谢了,我只是想走得更远些找到一朵花送给你……”
明日朝一愣,不禁俯下身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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