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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初,“10·18”系列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完全陷入了僵局,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在原地打转。陆行知也没有找到草莓娃娃。专案组里没人提起即将到来的春节,对重案在身的警察们来说,那不是个喜庆的日子,常常是个冷冰冰的期限。他们排查了巨量的嫌疑人,结果却毫无所获。时间越长,局里队里的压力就越大,卫峥嵘作为专案组主要责任人,越来越焦头烂额。这段时间卫峥嵘像个爆竹,一点就爆。身边的人如履薄冰,恐怕一不小心点了捻子。
排查工作循环往复,日益繁重,刚刚参加工作的实习刑警也天天上街。一个年轻小刑警上交的工作报告马虎了点儿,被卫峥嵘指着鼻子骂。从字迹骂起—你这写的什么东西,是中国字吗?小学毕业了没有,把你们语文老师的脸都丢光了!他骂着把报告扔到小刑警身上,重写!小刑警大气不敢出,捡起报告要走。卫峥嵘又说,回来!他还没骂过瘾—你以为光字儿写得难看吗?这还是小问题!嫌疑人三个人证,怎么只核实了两个?小刑警慌忙说,第三个人证去外地了,手机不在服务区,我马上打电话。小刑警看看卫峥嵘,想走不敢走。卫峥嵘说,熄火了吗?我给你发动发动?卫峥嵘抬起脚作势要踢。小刑警拔腿就跑。
陆行知和朱刑警坐在一旁,背着身儿听老卫训人,面面相觑。朱刑警长叹一声说,说句难听的,现在除了发个新案子,很难有突破了。他说完就后悔了,连声呸呸。
卫峥嵘骂完,突然风风火火往外走,出了门又叫了陆行知。陆行知担忧地看看朱刑警。朱刑警说,肯定又是去现场。
一有空,卫峥嵘就往现场跑。柳梦和杜梅被发现的那两间平房,他反复地勘察,恨不能把墙拆了,一块砖一块砖地审问。先去了柳梦案现场,卫峥嵘蹲在房间地上,目光像探照灯似的一寸一寸扫视每个角落,寻找可能遗漏的蛛丝马迹。
这回终于有了新发现,或者说是新的灵感。卫峥嵘看见墙角有个残破的蜘蛛网,问陆行知,这个蜘蛛网一直在这儿吗?陆行知不记得了,说,得对比一下现场照片。卫峥嵘之意不在蜘蛛网,在乎的是蜘蛛网里的内容。他指着蜘蛛网说,这是不是只蚊子?陆行知看了看网里的昆虫尸体,不敢确定。卫峥嵘说,装起来。陆行知依言拿出一个物证袋,问卫峥嵘装蜘蛛网还是装蚊子。卫峥嵘说,废话!我要蜘蛛网有什么用?万一蚊子咬了凶手呢?血型就有了!
陆行知这才明白卫峥嵘的清奇思路,他看看卫峥嵘,只见他一脸疲惫,眼睛放光,好像有点儿魔怔。陆行知提醒他说,案发已经是秋天了,恐怕……卫峥嵘说,秋天的蚊子咬人更狠!装!
离开柳梦案现场,又往杜梅案现场奔。刚走到巷口,卫峥嵘就炸了。几辆推土机正在工作,这条街巷眼看就要被推平了,发现杜梅尸体那间房子已经变成废墟了。卫峥嵘冲过去,登上推土机驾驶室,把钥匙拔了,冲着司机吼道,谁让你们推的?这是命案现场!司机还以为来了个疯子,赶紧从驾驶室逃了出去,怕被打。
卫峥嵘看着一地瓦砾,鼻子都气歪了,质问说,谁让你们推的?把你们负责人叫来!司机们莫名其妙,有人问同行的陆行知,这人是谁,哪儿跑出来的?陆行知很尴尬,给他们看了警察证,走上去扯扯卫峥嵘,悄声说,师傅,这个现场已经释放了。法医吕师傅、霍队和分局领导都签了字的。卫峥嵘说,混蛋!陆行知又说,你也签了。
卫峥嵘一口气憋回去了,使劲回想着自己是不是签过这个字。陆行知仿佛看见了一个气球渐渐胀大,随时要爆。诺基亚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声音是从卫峥嵘兜里发出来的。卫峥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气儿突然泄了,对陆行知说,你回队里吧,我去一趟南大。看来来电的是白晓芙。
卫峥嵘拿上装着蚊子尸体的物证袋去了南大。陆行知自己回到队里,霍大队也在,正跟朱刑警说话,看见陆行知,往他身后瞅了瞅,问,自己回来了?老卫呢?陆行知说,去南大白老师那儿了。
霍大队和朱刑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似的。霍大队说,这段时间老卫没少拿你当出气筒吧,别在意,老卫急了,谁都是出气筒,局长也照轰不误。朱刑警接上话说,也就俩人是例外,一个他儿子,一个白晓芙。陆行知对两人的关系早有觉察,一肚子好奇,试探地问,卫师傅跟白老师……关系不一般吊?
提起这个话题,霍大队来了谈兴,摆出揭秘的架势讲道,不一般,十五六年前,差点就结婚了!那时候白晓芙还在读大学呢,不知怎么就看上老卫了。好了一年,眼看要谈婚论嫁了,老卫响应国家号召,到山西当兵去了。白晓芙留了校,一直等着他。
朱刑警突然朝门口叫了一声,老卫!霍大队吓了一跳,朝门口看,没人。朱刑警说,开玩笑,开玩笑。让我也讲讲,你讲的太不生动。霍大队埋怨说,你不都是听我跟老杜讲的嘛。行行,你讲。
朱刑警摆出了说书的架势,讲得活灵活现,好像都是他亲历过一样。老卫去当兵,一年才探一次亲,每次都跟白晓芙发誓,回来马上娶她。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啊,老卫快要复员的时候,在部队查出了传染病,肝炎还是肺结核来着?朱刑警卡壳,琢磨了一下,对付过去说,反正当时挺严重,现在根本不是个事儿嘛。晴天霹雳呀,老卫大概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还没住院,先去拍了个电报,跟白晓芙说,他不打算复员了,要留在山西,穿一辈子军装,让白晓芙把他忘了,找个好人结婚。你看看老卫干的这事儿!白晓芙那个气呀,可老卫那个部队对外保密,只知道在山西的山旮旯里,白晓芙想找也找不着他。白晓芙这个人,性格也是拧,行,你对不起我,我也干一件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老卫呢,医院住了几个月,病好了!那个后悔,也不敢跟白晓芙说呀,眼巴巴地偷偷跑回来一看,白晓芙真的已经结婚了!
霍大队突然也朝门口喊了一声,说,老卫!朱刑警吓了一跳,埋怨霍大队,没意思了啊!结果一转身发现,卫峥嵘真的回来了。朱刑警心提到嗓子眼,观察着卫峥嵘的脸色。
卫峥嵘没说什么,到自己座位坐下了,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听到多少。陆行知偷眼看卫峥嵘,他似乎挺平静。霍大队故作镇定地询问公事,白晓芙找你什么事儿?卫峥嵘从兜里掏出那瓶护肝药,放在桌
子上,说,没事儿,给了我一瓶护肝药。朱刑警恍然大悟,悄悄拍拍陆行知,小声说,对,肝炎!
一大早,卫峥嵘和陆行知去查一个嫌疑人。回来时,卫峥嵘训了陆行知一路,说陆行知对嫌疑人太客气了,出手太慢,那就是个流氓,要打个措手不及,上去先摁住了再说话。陆行知说他先看见了那人桌上放着的病历,还有药,这嫌疑人有夜盲症,不可能是凶手。陆行知说得没错,无可辩驳。可卫峥嵘想说的不是这个,说的是陆行知的擒拿手法,技艺生疏缺乏力量,抓只鸡都抓不住,要他每天至少要做两百个俯卧撑。陆行知没说,其实他每天做三百个。
回到警队,进了大队门厅,陆行知一眼看见接待椅上坐着个老人,五六十岁,朴素平常,戴着花镜读着一本杂志,脚边一个手提袋,鼓鼓囊囊的。老人听见说话声,放下手里的杂志,和陆行知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可卫峥嵘的训话还没停,嗓门很大地嚷道,你犹豫一秒钟,敌人就先开枪了!我告诉你,在战场上,谁也不愿意有你这样的战友!陆行知没有接话,而是望着他身后叫了一声,爸。卫峥嵘一愣,这个称呼实在让他始料未及。
陆行知他爸陆援朝赔着笑脸,向卫峥嵘伸出手,说,行知的师傅吧?卫峥嵘臊了个大红脸,当着老父亲训人家儿子,有点儿下不来台,忙上去握手,随即又注意到他穿着绿色警服裤子。卫峥嵘说,哟,您也是......老陆说,县公安局的,干了25年了。卫峥嵘说,刑警?老陆说,年轻的时候干过一年,腿受了伤,转文职了。卫峥嵘说,都一样都一样,这不小陆接了您的班了!老陆看看儿子,跟老卫说,行知啊,就是有点儿文气,你多教教他。不不,他身体素质还是很不错的,卫峥嵘急急忙忙在心里找着词儿,说他心也细,眼也尖,脑子好用,前途无量!卫峥嵘找补得有点儿夸张,陆行知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卫峥嵘端详着老陆的脸色,很有把握地说,老爷子,你也好喝酒吧。老陆笑说,喝。资深酒友一眼就能认出来。卫峥嵘说,我请你喝一顿儿去?老陆说,今天不了,我来看孙女儿。卫峥嵘痛快地一摆手,行,改天!接着吩咐陆行知说,赶紧带你爸回家歇歇去。老陆打开手提袋,掏出一瓶闷倒驴,递给卫峥嵘,说,行知不能喝,你拿一瓶儿,内蒙古战友寄给我的,不上头。卫峥嵘也不客气,接了,眉开眼笑地说,您也当过兵?行,那我尝尝!
陆行知带着他爸回到家,杨漫大喜过望,亲热得不行,一口一个爸,比陆行知叫得还顺溜。老陆勤快,马上系了围裙下厨,三下五除二,就整好了一桌子菜。
最后一道菜是汆丸子,陆行知、杨漫和陆安宁围着饭桌坐着,都眼巴巴等着吃。老陆说,等什么呀,吃吧。杨漫先给陆安宁夹了个丸子,又急火火塞进自己嘴里一个,说,天天都想吃您做的汆丸子,陆行知还是没得到您的真传啊。宁宁,快尝尝,爷爷做得太好吃了。老陆拧开一瓶闷倒驴,给自己倒上一盅,笑说,家常菜,一般般。陆安宁望着爷爷,觉得老头眼生,说,你是爷爷吗?我以前没见过你。老陆笑模笑样地逗她说,爷爷呀,住在花果山,昨天有个猴子跑过来跟我说,你有孙女啦!我赶紧驾着筋斗云就来了。陆安宁不信,说,骗人,你不是孙悟空!金箍棒呢?老陆在桌子底下掏摸,拿出来一盒蜡笔,说,瞧,好多根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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