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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第1页)

暗夜中的秦伯翰再也无法入眠,一个接一个的噩梦纷至沓来。先是龙海那张可憎而又厚颜无耻的脸,他狞笑着扯开自己的画夹,里边夹着那张姚霞的裸体像,他没有料到这个恶棍几十年后还拿此事做恐吓……他大骂对方无耻。龙海转瞬消失了,画中人却款款走下来,睁着一双幽怨的眼睛,使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继而,从她身后跑出一个小女孩儿,那孩子喊着爸爸,张着胖嘟嘟的小手向自己怀中扑来。他用手去接,女孩儿却突然化成峥峥的古塔向他劈头砸来,他的眼前顿时金星四冒,一下子跌进了深不可测的地下城垣。那火星也陡然变作大大小小的文物碎片,划得他遍体鳞伤。

自从白云塔下的壁画出土之后,他已经有过不少噩梦伴随的夜晚,可惟独今天的梦魇来得更为可怖。这一二十年来,梁州白云塔地下沉睡的文物,开始吸引了众多的觊觎者和偷窃者,围绕着梁州乃至更多的中国古城,随着文物源源不断地偷运出境,在港澳、东南亚乃至欧美的一些地区,有多少家中国古董店得以挂旗开张,每年又有多少桩交易在明里暗里进行。正是这些海外文物掮客在操纵着中国的文物市场,尤其盯住了梁州的地下文物,才使这座原本寂寞的城市变得喧闹起来。正是为了保住这地下宝藏,他才含辛茹苦地搞成了这件《城摞城图谱》。可正应了齐若雷“慢藏诲盗”那句话,自己之所以遭袭,凶手显然是为了图谱而来,如果这套图谱真的到了那帮窃贼之手,梁州的地下文物将会惹来又一轮的盗卖狂潮。壁画之事尚未了结,自己又惹出这弥天的大祸,他不禁愧疚难当。

想到那批壁画,他又是一阵心悸。自从郭煌那套假画浮出水面,他还暗自庆幸自己歪打正着,保护了真画逃过劫难,直到那天蒙面劫匪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他方知事态的严重,对方以死相挟,逼他说出真画下落,当时也怪自己一念之差,自以为歹徒根本摸不清地下城的路径,便吐实以求自保。回想起这一幕,他只有大骂自己窝囊,因为对方只要拿到图谱,这批真画的命运便难以逆料。此时,他只有暗暗祈祷上苍,护佑那批珍品安然无恙。加之此前在公安局看到过自己仿制的持扇宫女图,一丝侥幸心理油然而生——他希望劫匪到手的只是仿品而已,因此装傻作痴,静观其变。

窗外,一声火车汽笛的长鸣,划破黑沉沉的夜幕,直刺他的耳鼓:他觉得那列车上运载的仿佛都是梁州的文物,风吹树影的晃动,也像是盗掘者成群结队地伏在窗下。他惊恐地大睁着眼,一丝倦意全无。由于眼睛适应了黑暗,室内的一切变得依稀可辨。借着走廊处斜射在窗棂上的灯光,他突然发现似乎真的是个人影立在窗外,再仔细分辨,不禁毛骨悚然:那是一张戴着大口罩的面孔,正透过窗帘留下的缝隙向自己这里窥视!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这个判断更加明晰,那人戴着医用口罩,只留下一双眼睛。这人正从玻璃窗处缓缓地移动,蹑手蹑脚地朝病室门口走来。他已经开始听到门把手十分细微的扭动声。转眼之间,那人已经进入了房间,随后便不再动作,整个身子挡住了走廊射过来的朦胧光线,在病床前形成了一个黑影。这黑影越拉越长,越走越近,把自己整个儿都遮盖住了。秦伯翰被一种窒息的恐惧感攫住,他竭力使自己的呼吸均匀起来,但结果却恰恰相反,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他此时感觉到那人已经来到床前,有一只手臂已经接近了自己头上的输液管子。

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了,他的手在枕边悄悄地移动。很快,他摸到了紧急呼救的开关,随着他指尖地揿动,床头的墙壁上立即亮起了红灯,刺耳的鸣叫声也随即响起,面前的黑影倏忽之间不见了。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室内的灯光大亮,眼前走进来一个女护士,俯下身来用指背测试自己额头的温度,而后翻翻眼睑,大概发现了他的一只脚蹬出了被子,便躬身给自己掖上被角。

秦伯翰发现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非常熟悉,对方的眼神中正透着几分紧张,也有紧张后的欣喜。

秦伯翰不敢正视这双眼睛,他已经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已被对方洞穿,便下意识地转头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护士回身密闭了窗帘,摘去了口罩,又脱去了医护帽。

秦伯翰全然明白了,这个每日为他送药和担负护理的护士,竟是多次到过博物馆现场他已经熟悉的女警何雨。

到了这份儿上,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掩饰都变得多余和于事无补。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应当无条件地信任对方。他哆嗦着手指,示意何雨给自己找来笔和纸,然后伸出手臂,开始写下了几个字。

何雨拿起了纸条,只见上面十分流利地写着“找齐局”三个字。

没有多久,齐若雷来到了病房,他吩咐何雨守在门口,禁止任何人进入病室,他要单独和这个假痴不呆的博物馆馆长谈谈。不想这一谈竟是彻夜。原来,秦伯翰对这批壁画情有独钟,鉴于过去梁州出土的珍贵文物大都上解到省博物馆,这一次他有意把它们留作镇馆之宝。于是生平第一次耍了个掉包的伎俩,在省文物专家对壁画作出鉴定之后,他悄悄多做了一套仿品,并将这套仿品入库,真品却隐藏在地下城镇墓石兽旁的棺椁之中。不想这种违规调换竟成全了这批壁画,接着就有了彭彪被开庭审判一幕。秦伯翰怀了恻隐之心,认为他罪不当重罚,就投匿名信给方律师,请他为彭彪辩护。但殊不知,随着假画的出现,自己反倒成了案子的焦点,不但受到警方的怀疑,而且背后的危险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那天,凌清扬随郭煌出现在家中,他已预感到凶多吉少了。

“我敢断定她就是我当年的女友姚霞,那一会儿鬼使神差,就让她看了这图谱。”

“你认为是她——难道她会忍心对你下毒手?!”齐若雷摇摇头。

“当年是我辜负了她,她完全拥有对我惩罚的权力,是我把她给害苦了。”秦伯翰神色有些黯然,但坐直了身子:“看到图谱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里都放出了亮光,她可是个执著的女人——我怀疑她和龙海合资办厂,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望着秦伯翰表情复杂的脸,齐若雷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他又能对这个懦弱者说些什么呢?是抱怨他从一开始就蒙蔽了自己,使警方费尽了心机去破一宗假案,还是斥责他被人劫去了图谱,致使地下墓穴中的壁画真品和众多的文物悉数暴露在江洋大盗面前?显而易见,这种抱怨和斥责于事无补,丝毫无助于扭转眼下的被动局面。但懦弱者提供的情况,倒使齐若雷的思路一下子明晰起来,就像在蜿蜒峡谷中行进的列车一下子驶入了平原,使人从头到尾看到了每节车厢:案中的壁画一真三仿,警方发现和查获的是两套仿品,一套从彭彪处缴获,一套在地宫墓穴的石门后取出,所余的一真一仿下落不明。若按秦伯翰所言分析,对方已棋先一着,不仅拿到了秦伯翰的第二套仿品,而且还掌控了真品,现在是真是假,混杂莫辨,若硬攻强取,则会打草惊蛇,搞不好会玉石俱焚。望着眼前这张满是愁云惨雾的脸,齐若雷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想法,一个大胆而奇特的设计开始涌动起来,他想继续搅动这深澜暗藏的池水,使鱼儿一个个浮出水面……

见齐若雷半晌不语,秦伯翰倒急切起来,他索性下了床,走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我这已是戴罪之身了,索性豁出去了。”因为刚才床前出现的那个黑影,无疑对他是更大的威胁,他不敢再对老雷子有任何的隐瞒。

“我估摸着,凌清扬和龙海联手,还应该有一个内应。”

“这话怎么讲?”

“那天,图谱被他拿去了多时……”

天有不测风云,龙海集团像遇到突发而至的飓风,陷入了可怕的危机之中。

龙海原来的如意算盘全然被打乱了,在两个大山帮壮汉的胁迫下,龙海飞回梁州。他把噩梦般的香港之行细细想了一遍,分析到两处可能造成坏事的地方:一是他的办公室主任白舒娜,那天鬼鬼祟祟到仓库,形迹着实可疑;再就是小老汉和“一把摸”,两个从天而降的丧门星,为保自己的活命说不定会把地下的秘密出卖给祖文,所以才给自己下了这样一个套。

这一辈子在江湖上闯荡,龙海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背运过,好在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倒不在乎这片黑云能挡住日头,况且自己还有一张最硬的王牌,即便是回到梁州,也并没有眼前之危。并且,材料厂和楼盘不动产还需要他尽快料理和脱手,才能最终使自己的梦想成真。

回到梁州他才意识到祸不单行——他离开梁州的短短几天里,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谣言,说龙海集团的资产全部被劳伦斯公司套牢,这次老板赴港名曰促销,实则避祸,说不定就不回来了。这种舆论像插了翅膀一样霎时间传遍全城,几家银行纷纷找上门来催讨债款,等到机场接龙海的汽车返回厂区时,等待发工资的工人早已把厂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

龙海万没有想到回梁州首先遭遇到的大麻烦竟然是他从不放在心上的工人。在他眼里,化肥厂的工人就是一群破庙里的穷和尚,我发善心给了施舍,你们倒蹬鼻子上脸,再说姓龙的又不是政府任命的厂长,随你闹出天去自有人来收场。龙海气咻咻让保安挡住工人,骂骂咧咧进了办公室,不想这下子反把工人激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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