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安东尼·罗亚尔带着雪狼动身去寻找妻子。遭殴打的狗已经有所恢复,在他前面蹒跚而行,湿漉漉的长毛上绽开一朵艳丽的猩红。和白色夹克上的血迹一样,罗亚尔对这些战斗的标记引以为傲。好似在模仿自己的狗,他也在自己前胸和后摆染了它的血,活像一枚徽章,嵌在尚待设计的刽子手制服上。
他来到高速电梯候梯厅,从那里启程,向大厦下方腹地进发。一群兴致勃勃的邻居正从其中一部电梯里走出来——往下四层,有一间公寓被15层的一群房客洗劫了。此类零散的寓所劫案近来发生得愈加频繁。哪怕住处只一天时间没人在,空屋都尤其容易遭人下手。有某种潜意识里的通信系统在提醒着潜在的劫匪:楼上或楼下十几层范围内,某某户时机成熟,待抢。
罗亚尔费了些力气,找到了一部电梯把他带到35层。餐馆已经关门了。招待罗亚尔夫妇用过午餐后,主厨和他的太太便也一去不返。餐桌餐椅在厨房四周堆得如同路障,旋转门已经上了挂锁。长长的观景窗,连同窗外壮观的景色,也都已被百叶窗遮蔽,还拴了链子,于是泳池的北端也陷入一片黑暗。
最后一位泳客是住在38层的市场分析师,他也正从泳池里爬上来。更衣的时候,他妻子在隔间外守着,看雪狼趴在跳板旁满是油污的地面上舔池水。它对着一间空更衣室的门排泄时,她面无表情。雪狼这种行为重新唤醒了对地盘的原始条件反射,让罗亚尔感受到了适度的自豪。显眼的狗尿标记了这间更衣室,把这一小块地盘划归了他的治下。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罗亚尔继续向下搜寻自己的妻子,更加深入到摩天楼的中心地带。从一个楼层到另一个楼层,从一部电梯到另一部电梯,他意识到了事态究竟已经恶化到多么严重。居民们针对这幢大楼的反抗已然如火如荼。垃圾在堵塞的垃圾槽周围堆积成了山,楼梯上满是破碎的玻璃、散架的椅子和断裂的扶手。更重要的是:候梯厅里的公用电话全被人扯掉了,仿佛房客们也像安妮和罗亚尔自己一样,对切断与外界的任何联系都予以了认同。
越往下走,破坏情况就越严重。防火安全门歪斜地半挂在合页上,石英视窗也被打出了洞。已经没几个走廊和楼梯间还有灯能亮了,也没有什么人想过要把坏灯泡更换掉。时至晚八点,只有几许微光照进那些走廊,让它们变成了堆满了垃圾袋的幽暗隧道。那些用夜光漆喷满了整面墙的标语,俗艳的轮廓仿佛一场噩梦里的装饰品,在罗亚尔的身侧依次呈现出来。
各个敌对派系的住户们都在候梯厅里四下站着,守卫自己的电梯,并沿走廊监视着敌方。许多女住户肩上都挂着便携收音机,在各个台之间切来换去,就好像要调台打一场声波战。其他人则随身携带摄像机和闪光设备,准备随时录下任何敌对行为和对其领地的进犯。
每两层楼就换乘一次电梯,罗亚尔终于下到了公寓楼的下半部分。没有其他住客出来为难他,只是在他走进他们候梯厅的时候看着他,在他信步而过的时候给他让开道。有了负伤的雪狼和染血的夹克,罗亚尔在这些敌对的族群之间畅行无阻。他就如同一个遭了背叛的领主,正走下他的城堡主楼,将自己的创伤展示给造反的子民们看。
到达第10层时,中央大厅几乎空无一人。少数几名住户在购物中心里转悠,看着空空如也的铬合金柜台。银行和酒廊已经关门大吉,格栅上挂了锁链。到处都不见安妮的踪影。罗亚尔引着雪狼穿过摇摆门走进泳池。池里将将半满,黄色的池水里满是垃圾,浅水区已经见了底,如同一个垃圾环礁湖的沙滩地。一张床垫漂在数个瓶子之间,周围的水里泡满了硬纸箱和报纸。
就算里面有具尸首,也未必注意得到了,罗亚尔心想。雪狼顺着那一排已遭损毁的更衣间边嗅边走,罗亚尔则挥着手杖,想让潮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很快就会在这大厦的底层窒息而死了吧。哪怕只是这匆匆一探,他也已经感到自己快被压垮了,被上方所有那些人,被那数千个生命个体,连同他们各自被压抑的时间与空间。
从泳池那一边的候梯厅传过来一阵喧腾。罗亚尔催促雪狼前行,大步走向跳板后方的后门出口。透过玻璃门,他看到小学门外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有二十来个男女参与其中。较低楼层的那队人各自抄着课桌椅,其中不乏画架和一块黑板;其余那些人则要阻拦他们夺回教室。
很快,混战爆发。一位剪辑师把一张课桌高高举过了头顶,在他的鼓舞下,家长们决然冲锋陷阵。他们的对手,第11、12层的住户们,则固守着己方阵地,喘着粗气组成了一条封锁线。一场煞气冲天的群殴就此开打,男男女女毫无章法地彼此扭成一团。
罗亚尔拉走雪狼,决定任由这群人你推我搡自己去解决纠纷。正当他转身去继续寻找安妮的时候,楼梯间通往候梯厅的门被人猛地冲开,一大帮来自14、15层的住户涌了出来,奋身投入战局。带头的是理查德·怀尔德,他正单手攥紧了电影摄像机,好似攥着一面战旗。罗亚尔权当是此人正在给他成天挂嘴上的纪录片拍摄片段,才安排了眼前的这一整场戏。怀尔德却是身处战局最中心,气势汹汹地挥着摄像机,煽动着他的新盟友去对付他的老邻居。突击队一方溃败,家长们把课桌和黑板丢了一路,被逼退到了楼梯间。
怀尔德在他们身后狠狠一把甩上了门。对昔日邻人和友人的驱逐,无疑带给他极致的满足。他挥起摄像机指向小学教室——两个年轻女子,罗亚尔的太太和简·谢里丹,正蜷缩在一张翻倒的课桌后面,就好像两个使坏被逮个正着的小孩,看着怀尔德用夸张的手势示意她们过去。
罗亚尔紧紧拉住雪狼,推开了玻璃门。一群住户正兴高采烈地将儿童课桌大卸八块。他从他们中间大步穿了过去。
“可以了,怀尔德。”他高声道,语气坚定又随意。“交给我来。”
他从怀尔德身边经过,走进教室,扶起了安妮。“我带你离开——不用怕怀尔德。”
“我不怕……”尽管受了不少罪,安妮却是异常从容。她一脸钦慕地望着怀尔德,“我的天,他真的好疯……”
罗亚尔等着怀尔德向他发难。尽管有二十岁的年龄差,他仍感镇定和自制,做好了迎接肢体对抗的准备。怀尔德没有要动手的打算。他近乎动物一般轻挠着自己的腋窝,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罗亚尔,好像很乐意看到罗亚尔屈尊到了低楼层,终究为争地盘和争女人而亲身上阵了。衬衣敞至腰际,怀尔德颇有几分得意地将粗桶一样壮实的胸露在外面。他手握着摄影机紧贴着脸,就好像正在进行布景设想和动作设计,在编排一场将会适时上演于大厦更高处也更有看头的大对决。
那晚,回到40层的寓所之后,罗亚尔开始着手稳固自己在摩天楼最高几层的领导地位。安妮和简·谢里丹在安妮的床上休息,他则先去照顾雪狼,把厨房里最后一点狗粮喂给它。它肩部头部的伤口已经结了硬币一样硬的痂。相较于妻子蒙受的侮辱,这条狗的负伤更能刺激到罗亚尔。他刻意推迟去寻找安妮,就几乎注定了她要受些罪。和他料想的也差不多:她和简结束了超市购物,却找不到能用的电梯,在大厅被一名喝醉酒的音响师调戏之后,两人躲进了废弃的教室。
“下边的人都在自己拍片子。”安妮告诉他,很明显,得以亲历一把底层社会的工作娱乐,让她沉迷得无法自拔,“一有什么人被打了,都会有十台左右的摄影机在旁边拍。”
“他们都拿到投影厅去放映,”简也佐证,“全挤在里面,一起看各自拍好的样带。”
“只有怀尔德不是。他是在等一些真正可怕的事情。”
两个女人都不加思索地转头看向罗亚尔,不过他对此不以为然。是他对安妮的感情,隐隐使得他把她炫耀给下边那些邻居们看;当作他的一份礼,进献给他们将要共同开创的新国度。相较而言,雪狼则属于一个更讲求实用的世界。他早就心里有数:这条狗也许会非常有用——在可预见的未来,比起任何女人,它都能更好地用来交换出手。他决意留着这件染血的夹克,很乐意把这条狗的血佩在自己胸口。每每有各户邻居的女眷来探望安抚那两位女士,提出要帮他把血渍清洗掉的时候,他都一概予以婉拒。
罗亚尔的雪狼和太太所遭受的侵犯,自然令他的公寓成为邻居们关注的中心,大家决定:在被困死大厦楼顶之前,要重新夺回主动权。立即向35层以下的住户争得援手是有绝对必要的,罗亚尔向潘伯恩解释:
“想要立于不败,就需要有盟友给我们充当缓冲层,以对抗下方来的任何进攻,并且这还让我们能控制使用更多的电梯。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与大厦中心地带隔绝开来的危险。”
“对。”妇产科医生表示赞同。他很高兴见到罗亚尔终于看清了当下情势:地利。“一旦在那里立足,我们就可以发动他们去斗更低层的人——总之,瓦解离间中心区,便可以下手殖民整座楼……”
回想起来,罗亚尔惊讶于他们竟能如此轻易就将这些雕虫小技付诸实施。当晚九点,趁着各家的晚间派对还没开始,罗亚尔开始谋取35层泳池以下那些住户的支持,潘伯恩则驾轻就熟地利用了他们的怨言。他们和顶层面临着很多共同的难题:这些住户的车也都遭到损毁,供水和空调情况越来越差也让他们同样难捱。权衡之下,罗亚尔和潘伯恩提议他们使用顶层直通电梯。他们再也不需要进主入口候梯厅,不需要一路忍受那三十多层楼才能回到自己的寓所。现在,只需要等到一位顶层住户现身,他们就可以跟着进入私人候梯厅,可以直达35层且安全无虞,然后只要再往下走几级台阶就能抵达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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