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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京城之会 第六章 火贪一刀(第1页)

打从顾家寿宴后,卢云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连校场也不去,每月饷银倒不曾少领分文,尽化为美酒落肚。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是忿怒,只是他公务缠身,难以管涉,有时忍不住责备他几句,见了卢云那幅吊儿郎当的神气,也知道无法可施。

这夜卢云又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时天色已晚,卢云不想歇息,一人拿着酒瓶,独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沉沉之际,忽听书房里有人说话,却是管家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位卢公子做事也太轻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罢了,那马弓手的饷银倒也照领不误,整日喝酒玩乐。看他一脸读书人的样子,真不知他书读到哪里去了。”书房中另有一人,听来颇似帐房的声音,说道:“这个卢公子好像是我们老爷的救命恩人。老爷这么纵容他,也是想报答他的恩情。”卢云听他们说到了自己,虽然无意探听,但一句句对答自己钻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声,说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听说老爷费了好大的工夫,想把这小子送入柳将军府中做官。谁知道这小子目不识丁,居然敢在将军府中大发谬论,害老爷被狠狠刮了一顿,你说可不可笑?”那帐房吃了一惊,道:“我和这位卢公子谈过几回,此人确实有些见识,怎么会如此不晓事,惹出这种祸端来?”管家哈地一声,冷笑道:“他有见识?我告诉你,这小子本来是在王府胡同外卖面的小贩哪!你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道,那天在柳侯爷府上,咱们伍大人可是给那些军官老爷下跪,磕头求情哪!不然那姓卢的小子这般说话,那些军老爷还能容他活到这时候吗?”卢云听到这里,全身有如泼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寻思道:“原来那天还有这么件事!想不到伍兄为了维护我,竟然向那些军官老爷磕头下跪,我实在对不起他。”他转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处?伍兄对我仁至义尽,我又何必再给他添麻烦,让他为这些虫蝇小事心烦?”卢云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气由然而生,心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卖我的面,却又如何?”随手把酒瓶一扔,大踏步地朝大门走去。

卢云此时于世情看得极淡,人生悲欢离合,匆匆数十载,于他已是过往云烟。他缓缓走出制使府,此时伍定远尚未回府,卢云自知此番离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只是此时卢云连书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又何必再去添扰人家?就这样走吧!卢云离开制使府,独自走在街上,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却又经过顾家大宅门口。他心中一惊,暗道:“我就这么放不下顾小姐吗?莫非我直念着她,就怕再也见不到她?我……我到底怎么了?”卢云看着顾家大门,知道顾倩兮便在里头,他心中有个声音呐喊着,去见顾倩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凭他此时的武功,若要翻墙而入,实在轻而易举。只是想要移动脚步,双腿却如灌满了铅,竟是举步维艰。

“她……她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厮,又不是她什么亲人……京里那些贵公子谁不是强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就算她还念着我,现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个穷困潦倒的逃犯,不过是惹她伤心罢了。”卢云心中一酸,叹了口气,缓缓走开。他见到街旁有个小酒铺,里头冷清清、空旷旷,正合了他此时性情。卢云坐了进去,吆喝了一壶酒,满怀心事之中,只有自饮自酌。

卢云以手支额,往对街望去,只见顾家的楼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见,酒入喉头,一时自伤身世,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忽然“拍”地一声,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卢云一惊,猛地抬头起来,只见一条大汉双手环胸,目光如电,正自望着自己。

卢云一怔,正要说话。那大汉却笑道:“老兄无病无痛,为何长吁短叹?”

卢云尚未回答,那大汉径自坐了下来,道:“趁着夜色不坏,咱们喝个两杯如何?”

卢云细看那人,只见他三十来岁,长得是高鼻鹰目,身高膀粗,神态极其威武,却不知是何来历。那人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道:“今夜我和这位朋友喝上几杯,你给伺候着。”那店家大喜过望,连连哈腰,赶紧做了几个热炒出来。

卢云微一拱手,问道:“阁下贵姓大名,如何来到此间?”那大汉目光一扫,脸上露出剽悍神气,说道:“在下姓秦,双名仲海。”卢云啊的一声,只觉这名字很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从义总兵麾下,恰从北疆归来。”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谈论军机,那中郎将石凭曾提过一名年轻副将,正在边关辅佐左从义,似是唤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卢云不知他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是要报自己当日言语无礼之仇?当下微微戒备。

秦仲海道:“我打边关回来,方入京师数日,听旁人说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说此人在柳将军府上言语狂妄,讥嘲石凭大人,可有此事?”

卢云心下一凛,知道他说上正题了,暗道:“看来又是一个寻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当今圣上为难我,却又有何惧之?”当下不惊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见那石大人言语可笑,无知至极,一时之间狂性发作,便多说了几句。我自小就是这幅脾气,对错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动声色,说道:“照公子这么说来,左总兵布下的阵形确实大错特错,一无是处?我还听人说起,公子曾言此阵三月之内必然为敌所破,可有此事?”

卢云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自己曾夸下海口,说道三月之内,若是左总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这颗脑袋就不要了,莫非这人真是来取自己的首级?但此时卢云早已看开身外之事,听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惊,便又镇静如常,笑道:“秦将军若是想为石大人出气,要好好教训一下小可,卢云倒也不会推拒,自当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给卢云斟了一杯酒。卢云举手接过,正待要喝,猛地一阵掌风袭来,秦仲海竟出掌来攻。卢云见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来,已是不能不守。

卢云一声轻啸,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来得好。”招式一变,三指拢起,使个鹤嘴翘,径往卢云腕上穴道点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议。

卢云细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无论怎么攻守,手腕上下九处穴道都会被点中,慌忙之中,不及细想,霎时握紧五指,化手刀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门面打去。这拳若是打实,以卢云此时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能给打得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

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卢云以手刀来攻,无论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来秦仲海以为胜负立判,想不到卢云又有这种怪招生将出来。

秦仲海大喝一声,手腕一翻,化鹤嘴为虎爪,一瞬间手臂暴长,也是往卢云门面抓落。这招后发先至,不待卢云的拳头碰及门面,便能将卢云重创,端是厉害无比。

两人交手数招,卢云心中已是骇异无比。他生平动手之人中,自是以昆仑掌门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险些在他手下送命。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变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逊,委实可畏可怖。

卢云这时满心疑问,手上又连连遇险,脑筋忽地清楚起来,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决计讨不了好处,不如以内力见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掌向内,运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着自己脸面给抓伤,也绝不让秦仲海占得上风,使得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绝活。

秦仲海见他这般硬拼,不敢怠慢,横掌当胸,以逸待劳,硬生生接下卢云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力。刹那间两人掌力相交,砰地大响。

卢云只觉秦仲海内力刚猛至极,一个个浪头冲向掌心,重重叠叠,无止无尽。此时卢云习练内力已有两年余,仗着“无绝心法”的大威力,内力已不弱于江湖一流好手,虽在秦仲海强攻之下,勉力承受,却也不见得为难。

约莫一柱香时间,秦仲海仰天大笑,将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卢云见秦仲海如此说话,心中讶异,正待回话。只见秦仲海忽地离桌,向卢云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来莽撞,惊吓了公子,还乞海涵。”

卢云见他前倨后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来,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以为公子只是个读书人,万万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卢云疑惑之间,只是嘿嘿两声,不见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将军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围上来,在我面前把你胡骂一通。这些人说你怎生狂妄,怎生无知云云,嘴上说得真个难听!”

卢云听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将,倒似有意为自己分辩,不禁一愣,忙道:“秦将军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此言何意?老子一听将军府的白痴骂得你狗血淋头,又把你说的话话转述一遍。我原本满不在乎,哪晓得越听越惊,全身凉了半截,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辟见解!这个叫卢云的小子未赴战地,单凭一张臭图,便能洞悉军机至此,真乃是旷世奇才!他妈的,咱们再喝一杯!”说着竖起大拇指,又替卢云斟上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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