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厂区,黑漆漆的,而且没有一个人。家家户户的灯都已经关闭,只有远处夜班工厂里,还有微弱的灯光。即便是在盛夏,夜晚还是会有些微凉,之前在家里因为马东方的不讲理和马大犇自身的叛逆,他已经无数次动念过要离家出走,此刻真的离开了,却一时茫然了。
更加茫然的,还有他的内心。最近这段日子,他跟父亲的关系明显有了好转,却因为周强的到访,而再度变得恶劣。他拎着包,包里装的衣服,如果勤加换洗,还算是能支撑一段时间,现在距离假期结束,还有一个月多一些,那么这些日子,自己又该在哪里安身?
怀着复杂且矛盾的心情,马大犇漫无目的地朝着厂门口走去。厂里的人都是认识自己的,就连值夜班的门卫也是。门卫见深夜里马大犇一个人往外走,手里还拎着包,于是就好心来问他去哪儿,但马大犇却一言不发,径直走了出去。
身上带的钱,找个条件普通的招待所或者宾馆,还是能住一阵子,可是那毕竟会比较花钱,这还不算上自己一日三餐的问题。而他从没想过要躲到李茫家里,因为李茫的父母和自己的父亲很熟,自己去那里,最多一两天就会被送回家,李茫要是收留自己,搞不好还会挨顿揍。
直到此刻,马大犇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也算个风云人物,但身边却没几个能够在这样状况下收留自己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王雷和木言几。而这个点儿,他们肯定都还在睡觉,如果自己打电话给对方,对方肯定会让自己去他们那里小住一段,但王雷更有可能会将马大犇教育一番后,找个理由送回家。于是马大犇决定,等木言几睡醒以后,给他去个电话,问问能不能暂时去他那里呆一段日子。因为木言几的圈子和马大犇的圈子完全没有重合之处,就算是别人找自己,也绝对找不到木言几那儿。
关于将来,他暂时没有打算,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走在几乎没人的路上,除了身边偶尔有几辆车因为夜晚的关系,开得有些疯狂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马大犇连自己每一次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格外分明。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但方向,却是朝着木言几家,老街的方向。
早上八点多,估摸着这个时候木言几也该起床了。他是玄门的人,有出晨功的习惯,这个马大犇是知道的。于是他找了一家公用电话,给木言几打了过去。但是他只是告诉木言几,他跟家里闹了矛盾,打算离开一阵子。木言几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同时也劝诫他最好是回自己的家。而马大犇却告诉木言几,我现在无处可去,你是我唯一能找到并且会收留我的人,如果连你都不愿意,我顶多多花点时间继续找地方罢了。
这话一说,木言几就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于是他只能答应了马大犇,让他直接过来。
挂上电话后,马大犇又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些日子,让他们这阵子帮忙照顾下马东方,当爷爷奶奶问他要去干嘛的时候,他却装作信号不好,挂断了电话。接着他找到公交车站,故意辗转了好几趟车,这才把时间折腾到临近中午,才赶到老街附近。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要晚点再去木言几那里,起码自己给别人添麻烦的时间,就少了那么几个小时。
而木言几自从接到马大犇电话后,就一直在家里等着他,看他迟迟不到,不免还是会有些焦急。在那个通讯并不算发达的年代,马大犇身为学生连个传呼机都没有,根本联系不上。没有办法,他只能在家傻等。直到中午,马大犇才提着包,颓废地到了木言几家。
木言几在等马大犇来的这些时间里,把大致的情况跟武先生也说了一下,武先生虽然觉得微有不妥,但也的确喜欢马大犇这个孩子,觉得他懂礼貌,又有知识,跟老街上绝大多数的街坊不太一样,但免不了,会在马大犇来了以后,稍微说教一下。
马大犇看上去情绪很糟糕,这样的表情,原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岁数的孩子脸上。木言几本来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这幅样子,也就没能问出口来。只是从马大犇手里接过包,把他带进了房间里。木言几告诉马大犇,我们这里平日里不会有人来长住,反正你也是找个地方歇脚,就暂时跟我住一屋吧,嗯,还只能睡一个床。
此刻木言几不管说什么,马大犇都显得有些恍惚。一夜没睡,还没怎么吃东西,对于这个成长期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种摧残。于是木言几跟马大犇说,你还没吃东西吧?你等着,我给你弄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什么时候想跟我说了,你再跟我说。
马大犇微笑着答应,此刻就连笑容,都是那么勉强。木言几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钻进厨房里给马大犇随便弄了点吃的。武先生当然知道马大犇的到来,只是看他如此一番颓废的模样,原本想要对他说的话,此刻也只是微微摇头,自己回房打坐静修去了。
明明累了一个晚上,马大犇早已疲倦不已,但倒在床上之后,却依旧睡不着。每次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父亲那失望的表情。这令他感到痛苦,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坐起身来发呆。木言几问他为什么不睡,他也只是摇头。木言几知道他心里有事,也就没有追问,只是对他说,如果你不想睡,又不想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那咱们到河边走走,吹吹风,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马大犇迟疑了一下,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他需要把自己搞得更累,这样才好彻底放松去休息。于是答应了木言几,两人顺着老街,穿过莫家馆门口的那条马路,就走到了河堤边上。
这一段河道,有一些小小的鹅卵石。为了让马大犇稍微开心一些,木言几开始说服他跟自己比赛打水漂,两个男人就这么在河边玩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才回家。武先生早已做好了饭菜,而折腾了整整两天后,马大犇终于身体承受不住,吃过饭后,连衣服都没换,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期间仿佛做了无数个梦,但马大犇却一个梦都回想不起来。十几个小时后,他才醒了过来,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仿佛是睡得太久,让脑袋充血的感觉。不过他的心情因此好了不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房间,这陌生的环境,突然有一种新鲜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出门旅游,离开了习惯的床铺,在睡一觉之后醒来,脑子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这种新鲜感,似乎是在提醒他,这是他离开家后的第一个晚上。
而马大犇伸了个懒腰,却看到木言几坐在床边,眼圈发黑,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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