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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诊纪事(第1页)

教授接到利亚利科夫工厂打来的电报,请他立即过去。这封电报啰啰唆唆不知所云,只能勉强看出:利亚利科娃太太,显然是该工厂的厂主,她的女儿病了。教授自己不去,派了主治医师科罗廖夫前往。

从莫斯科出发得坐两站火车,然后坐马车再走大约四俄里的路。有辆三驾马车在车站等着科罗廖夫。车夫戴着一顶插着孔雀翎的帽子,对科罗廖夫提的问题,一概像个当兵的那样,大声答以:“绝不是!”或“完全对!”时值星期六的傍晚,日薄西山。工人纷纷从工厂向车站而来,见到科罗廖夫坐的马车,连连鞠躬致意。黄昏、庄园、两旁的别墅、白桦树和四周静静的氛围,无不让科罗廖夫心醉神迷。此刻,假日的前夕,田野、森林和太阳都准备与工人一起休息了,也许还要祈祷……

科罗廖夫出生在莫斯科,长在莫斯科,不熟悉乡村,对工厂丝毫不感兴趣,从未进过工厂。但他偶尔读过有关工厂的书籍,在工厂主家做过客,跟他们谈过话。每当他或远或近见到工厂,往往觉得,看厂外那么安静、平和,可里面的工厂主也许个个都是不好说话、无知愚昧的自私自利之辈,工人干的是枯燥而有碍健康的劳动,他们吵架斗嘴、酗酒,与虫蚋为伴。现在看到工人们见了车子开过,战战兢兢、恭恭敬敬退到一边,给车子让路,从他们的脸上、帽子上、步态上,可以看出,他们脏巴巴、醉醺醺的,还带有几分神经质,显得心慌意乱。

车子进了工厂大门。道路两侧是工人的小房子,见到的是女人脸,门廊上晾着的被褥和衣衫。“当心!”车夫并不勒住马匹,嚷道。到了一个院子,地上不长野草,坐落着五座大厂房,彼此相距不远,各有一根烟囱,此外还有货栈和板棚,院子里的东西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粉末,像是尘土。有几个地方散落着小园子,活像沙漠里的绿洲,显得可怜巴巴。还有一些红色或绿色屋顶的房子,那是管理人员的住房。车夫突然勒住了马,车子便停在一座房子前。这房子已重新油漆,漆成了灰色。房前有个小庭院,种着丁香花,上面蒙上了一层灰尘,黄色的门廊油漆味扑鼻。

“请,大夫老爷,”过道和前室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与此同时,听到一阵叹息声和低语声,“请进,我们盼您很久了……真是不幸呀,请这边走。”

利亚利科娃太太是位上了岁数的肥胖女子,身穿黑色的丝绸连衣裙,衣袖挺时髦,但从脸面上看出,她粗俗,没有文化,忧心忡忡地打量大夫,犹犹豫豫,不敢向大夫伸出手。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女人,头发剪得短短的,戴着夹鼻眼镜[105],身穿艳丽的短上衣,瘦瘦的,已不很年轻。下人管她叫赫利斯京娜·德米特里耶夫娜,科罗廖夫猜想,她是位家庭教师。她大概是这个家庭最有学问的人了,所以迎接和接待大夫的重任就落到了她的肩上。你看她一见大夫就急不可耐地说起了病因,说得详详细细,讨人厌的细枝末节无一遗漏,只是没说病人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和家庭教师坐在一起说着话,女主人则立在门边,一动不动候着。科罗廖夫从女教师口中得知,患病的是利亚利科娃太太的独生女、继承人,二十岁的丽莎。她害病很有一段时间了,看过各种各样的医生,头天夜里,从傍晚起整夜心动过速,闹得全家人一夜没睡。生怕她因此送了命。

“她这人,可以说,打从吃奶时起,就病不离身,”赫利斯京娜·德米特里耶夫娜嗓音悦耳,时不时拿手揩着嘴唇,说道,“大夫都说,问题出在神经上,可她小时候害过小儿淋巴结结核,大夫把那病逼进她心里没出来,我看,这就是病因。”

大家一起去见病人。病人已完全是个成年人了,身材高大,但不漂亮,像她的母亲,细细的眼睛,脸的下半部分过大。她正躺着,披头散发,被子盖到了下巴。科罗廖夫一眼就觉得,这是个不幸的人,挺可怜的,人家出于怜悯才给她一个安身之地,实难相信,这么个人竟是那五座大厂房的继承人。

“我们来见您,”科罗廖夫说,“是给您治病的。您好。”

他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伸出了手——握住的是一只冷冰冰、并不漂亮的大手。她坐起来,显然,她见过的医生多了,面对医生她满不在乎地展露出双肩和胸脯,任凭人家听诊。

“我的心跳很快,”她说,“整夜狂跳不止……吓死我了!您给开点儿药吧。”

“好的,好的。请放心好了。”

科罗廖夫听了听她的心脏,耸耸肩。

“心脏挺正常,”他说,“没事,丝毫没毛病。也许是神经方面出了点儿问题,可也是些常见的小病,而且已经没事了。您且躺下休息休息就是了。”

这时候给他送来了灯。病人对着灯光眯了眯眼睛,突然双手抱头,号啕大哭起来。病人给科罗廖夫留下的那丑陋的印象随之消失,他看到的不再是那双细眼睛,再也不觉得脸孔下半部分过大了;他注意到的是那饱受痛苦而温柔的表情,显得那么聪慧,那么动人。在他心目中她出落得苗条曼美,极富女性风韵,却十分质朴。他很想安慰她,但不想用药物、医生的忠告,而是要用普通的、温和亲切的话语。母亲拥抱了她,把她紧紧抱在胸口。老太太脸上现出何等样的绝望和痛苦的神情啊!作为母亲,她哺育女儿,把她培养成人,不惜一切,用毕生的心血,让她去学法语、舞蹈、音乐,请了数以十计的老师教她,请过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病,还养着一位家庭教师。可眼下还不明白女儿的眼泪因何而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她就是不明白,感到迷茫,显出一种负罪感,显得忧心忡忡、绝望,仿佛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被她忽略了,有什么事她该做而没有做,该请的人没有请来。谁呢——她不知道。

“丽莎,你又……你又……”她紧紧抱着女儿,说,“我的亲人,宝贝,我的孩子,告诉我,你怎么了?可怜可怜我吧,告诉我。”

母女双双抱头痛哭。科罗廖夫坐在床沿上,握着丽莎的手。

“好了,没什么可哭的。”他好声好气地说,“要知道,世上没什么值得流泪的。好了,不哭了,没这个必要……”

他心中暗想:

“她该嫁人了……”

“我们厂里的大夫给她服溴化钾,”家庭教师说,“我发觉,她越服情况越糟糕。要我说,要是治的是心脏,那就得服药水……药水叫什么来着,我忘了……该是铃兰滴剂吧,是不是?”

她又说了种种细节,还时不时插嘴,害得大夫说不了话,而她的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仿佛在说,她,一位家里最有文化的女人,有义务不断跟大夫交流,商谈医学方面的事。

科罗廖夫已不耐烦了。

“我没法说她有什么特别严重的疾病,”他从卧室里出来,对母亲说,“既然您女儿已由厂医来治,不妨继续治下去。至今他的治疗没有错,我看没有必要改换医生。何必改呢?这是一种很普通的疾病。完全谈不上多严重……”

他戴上手套,说得从容。利亚利科娃太太一动不动站着,泪汪汪地打量他。

“离十点钟的火车还有半小时,”他说,“我希望能赶得上这班车。”

“您这就走了?”她说着,泪水又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真不好意思打扰您,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发发善心……”她眼看着门,轻声说,“留下来过一夜吧。她可是我唯一的……独生女……昨晚吓了我一夜,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请您别走,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他想对她说,他在莫斯科有许多事等着处理,家里人还等着他回去呢。他觉得毫无必要在别人家里过整整一个晚上,他受不了。但是一见对方的神情,他叹了口气,默默地摘下手套。

为了他,客厅和会客室里的灯和蜡烛全点上了。他在钢琴前坐下,翻起了乐谱,然后看了看墙上的画和照片。镶着金边的画框里的油画,画的是克里米亚的风光,画面上波涛汹涌中一条小船,一名天主教的教士手里端着酒杯。整个画面干巴巴的,过于雕饰而平庸……照片上的人找不出一张美丽而引人入胜的面容,个个都是高颧骨,眼睛里露出的是惊讶的神情。丽莎的父亲利亚利科夫脑门很低,脸上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他那肥大而粗俗的身上披着布袋似的礼服,胸前挂着一枚奖章和红十字勋章。房间里,奢华有余,文化气息不足,那些摆设也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显不出精心构思之美,反而像那件礼服,多有臃肿不便之病。地板亮光闪闪,煞是刺眼,枝形吊灯也很不悦目。种种景象让人看了不禁联想到一个居然戴着奖章去洗澡的商人……

前室传来细细絮语,有人在低声打着呼噜。突然响起了断断续续刺耳的金属声,这样的声音科罗廖夫前所未闻,现在听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听来觉得怪怪的,很不舒服。

“看来不该在这儿待下去……”他想罢再次拿起了乐谱。

“大夫,请去用餐!”家庭教师轻声唤他。

他去吃晚饭。餐桌很大,摆着许多菜肴和酒类,但吃饭的只有两个人:他和赫利斯京娜·德米特里耶夫娜。她喝红葡萄酒,吃得很快,边吃边说话,还透过夹鼻眼睛不时打量他:

“工人们对我们很满意。我们的厂每年冬天都演戏,都是工人自己来演。还有有幻灯配合的朗诵,很不错的茶会,应有尽有。工人们对我们挺忠心,一听说丽莎病重了,都为她祈祷。别看他们没受过什么教育,可都挺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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