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一块接缝不齐的窗缝里打着旋进来,将被蛀空的窗棱吹得呜呜直响。灵堂中的白幡轻轻地扬起一角,配着那呜咽低沉的风声,无端让人起了一身冷汗。
“果然。”严岑说。
许暮洲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先是一脸懵逼地看了看宋雪瑶,又回过头看了看严岑,问道:“……什么玩意?”
严岑从辛夷手中接过那几根针,在许暮洲眼前晃了晃:“那黑衣人是想来收回这东西——宋雪瑶死得蹊跷,但之所以能安全逃过太医的检查,是因为有金针封住了大脉,留了一口气息在,所以看起来才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只要这口气泄了,她的好气色也就没有了。只要挨过入棺那一天,第二天再收回金针,把脉也把不出什么了。”
许暮洲:“……”
这什么中医黑科技,他想。
“柳盈盈之前也没想到这点毒会弄死宋雪瑶,但问题就在于消息不通导致出了乌龙,宋雪瑶真的死了。”许暮洲说:“于是她生怕查到自己,才不知怎得在宋雪瑶身上封了金针,来让她看起来是正常死亡?”
严岑将那针重新塞回辛夷手中,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柳盈盈心倒是很毒,有这个算计人命的心思干点什么不好。”许暮洲感叹道。
“大人!”辛夷眼见着从宋雪瑶身上拔出金针,又亲眼看着她身上最后一口生气消散,顿时眼圈赤红,双手死死地攥着棺沿,指甲几乎要崩出血来。
“事已至此,皇后娘娘为人所害,大人不应禀明陛下,为娘娘讨回公道吗?”
“我建议你暂时冷静,不要贸然去喊冤。”许暮洲拍了拍她的手腕,实事求是地说:“宋雪瑶最后明知自己要死,为何不将这件事闹大好好诊治自己,而是要顺水推舟地装作不知?你或许不清楚,但是在法律上还有种东西叫责任界定,不是谁死谁有理的。”
辛夷一时语塞:“娘娘——”
“嘘——”许暮洲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味深长地道:“临到最后关头,沉住气,别给你家娘娘的身后事抹上一层灰。”
许暮洲跟严岑搭档久了,别的不说学会,唬人的能耐倒是学到了六七分。辛夷被他这种半遮半掩的态度唬得一愣一愣,还真的觉得他有更多盘算。
“今天的事别对任何人说起。”许暮洲和辛夷说话的功夫,严岑已经走到了门边,临出门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用眼神扫过一边睡得天昏地暗的小豆丁,刻意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否则就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宋雪瑶死了,但她的儿子还活着,后宫中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本来就如履薄冰,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能不能好好长大就要另说了。
严岑比许暮洲更清楚对方的死穴在哪,一大一小两根棒子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之上,辛夷张了张口,却忽然发现自己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很好。”许暮洲满意地说:“你若是有空,不如多替你们娘娘找一找那支骨笛。”
严岑推开殿门,外面的夜风倒灌进来,瞬间将方才开始一直绕梁不绝的呜咽风声吞没殆尽。
今夜的天气很好,许暮洲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高挂的星斗明月,那些星辰并不比萤火之光要明亮多少,但却是这夜幕中唯一的光。
深夜各处都熄了烛火,整座城死一半地寂静,许暮洲跟严岑并排走在宫道上,看着身边千百年不变的建筑和砖红宫墙,有一种时代错乱的错觉。
“所以我果然不喜欢这种朝代。”许暮洲说。
严岑看他一眼:“嗯?”
“你之前说得好像也没错,卫文轩根本没把孟晚晴当独立的人看——不对,他好像也没把谁当独立的人看过。这个社会制度就是这么无知又自大,孟晚晴自己没资格处理自己的肉体,自残就要被视作挑战权威,要被惩罚。宋雪瑶只是不想苟延残喘了,也要小心翼翼,生怕被冠上‘自戕’的名头。”许暮洲说:“仔细想想,在这种令人窒息一样的大环境底下,宋雪瑶和孟晚晴会抱团取暖,好像也可以理解。”
许暮洲抬起手腕,绣球花垂落下来,在半空中轻巧地晃荡着。
在月光下能清楚地看到这只绣球花已经变白了大半,只剩最后三分之一的黑色还附着在上面,那些黑色粘液缓慢地流动着,像是流动的血。
“严哥。”许暮洲说:“你说宋雪瑶的执念会是什么?”
“宋雪瑶是被人害的,但她最终死去时却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我不觉得她的执念是想平冤昭雪。”严岑收回目光,淡淡地说:“或许她的执念是为孟晚晴留个全尸,也或许是替孟晚晴讨个公道,或者是我们没猜到的别的什么——执念这种东西很有趣,它或许看起来微乎其微,并不起眼,但是对任务对象来说,这就是他们深入灵魂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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