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一些特殊的场合,自己的良心赞许很少能够使软弱的人感到满足;虽然假想中的那个公正的旁观者,那个容身在胸怀里的伟人的证言,未必总是能够单独撑起软弱者的信心,不过,在所有场合,良心的影响与权威仍然是很大的,而且也唯有向住在心里面的这位判官请教,我们才可能适当地看清与我们有关的一切事物的形状与大小;或者说,我们才可能在我们自己的利益与别人的利益之间做出适当的比较判断。
如同对我们身上的眼睛来说,不同的物体看起来是大或是小,与其说按照它们的实际尺寸而定,不如说按照它们与我们的距离远近而定,对我们心中那所谓自然的心眼来说,不同的物体看起来是大或是小,也是按照同一原则而定,而我们大抵也是按相同的方式,矫正这两种感觉器官的缺陷。在我现在的位置,一大片广袤的草坪、树林与远处起伏的山峦,似乎只不过刚好布满了我的书桌旁边的那扇小窗户,显然极其不成比例地小于我所在的房间。我绝不可能在那些庞大的物体和我身边的小东西之间做出一个公正的比较,除非我把自己,至少在想象中,移到一处不同的地方,好让我站在几乎相同的距离去观测它们,从而对它们实际的大小比例做出某个判断。习惯与经验已经教会我如此轻而易举地随时这么做,以至于我几乎感觉不到我在这么做。任何人都必须在某一程度内熟悉视觉的理论,才会彻底相信,要不是他在想象中,根据事先掌握到的一点点有关那些远处物体的实际大小的知识,把它们膨胀放大了的话,在他看来,它们将会是何等的渺小。
同样的,对人性中原始自私的热情来说,我们自己的一个极其微小的利益得失,其重要性会显得大大超过某个与我们没有特殊关系的他人至感关切的利益,并且会在我们身上引起远比后者所引起的更为强烈的喜悦或悲伤,以及更为热烈的渴望或憎恶。只要我们一直从我们原始自私的立场来度量他人的各项利益,它们便绝不可能和我们自己的利益取得平衡,便绝不可能制止我们做出任何有助于增进我们自己的利益的事,不论对他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在我们能够对那些彼此相反的利益做出任何适当的比较判断之前,我们必须改变自己的立场。我们在观测那些彼此相反的利益时,绝不可站在我们自己的立场或站在他的立场,也绝不可用我们自己的眼睛或用他的眼睛,而必须站在某个第三者的立场,并且使用这第三者的眼睛。这个第三者,不管是和我们或是和他,都没有特殊的关系,因此可以不偏不倚地在我们和他之间做出公正无私的评判。在这里,习惯与经验也已经教会我们如此轻而易举地随时这么做,以至于我们几乎感觉不到我们在这么做。而在这场合,我们也需要稍微回想一下,甚至需要具备一定程度的哲理修养,才会相信,要不是有那种能够分辨什么是合宜与正义的感觉,矫正了我们的情感中原本自然的不对等关系,对于我们的邻居至感关切的事物,我们将会是何等的不感兴趣,以及对于关系到他们的一切事物,我们将会是何等的无动于衷。
且让我们假定,中国这个大帝国,连同它那些多到不可胜数的居民,全都突然被一次地震给摧毁与埋没了;且让我们思考某个富于人道精神的欧洲人,一个和那一部分世界毫无关联的欧洲人,在得知这个可怕的大灾难后,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想,起初,他会非常强烈地表示他为那一群不幸的人所遭遇的厄运感到悲伤,他会做出许多关于人生无常与幸福危如累卵的忧郁评论,他会哀叹一切人类的辛劳成果宛如虚幻的泡影,竟然可以在霎时间被这样消灭得无影无踪。如果他是一个喜欢冥思遐想的人,他或许还会进行多方面的仔细推敲,评论这个大灾难对欧洲的商业活动,乃至全世界的贸易与产业,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当所有这种巧妙的理论推测结束了以后,当所有这些人道的情感已经被表达得差不多了以后,他就会像往常那样自在与平静地继续从事他的工作或追求他的快乐,继续他的酣睡或他的消遣,仿佛没有这种意外发生似的。最不足挂齿的霉运,如果有可能落在他自己身上的话,将会导致更多真正的焦虑与不安。如果他将在明天失去他的一根小指头,他今晚就会睡不着觉。但是,即使有亿万个他的同胞灭亡,只要他从未见过他们,他仍将极其沉稳安心地呼呼大睡;那难以数计的一大群人的毁灭,显然好像是一件比他自己的这个微不足道的不幸更不会引起他关注的事情。然而一个有人道精神的人,为了阻止这个微不足道的不幸降临到他自己身上,是否愿意牺牲亿万个他的同胞们的性命,即使他从未见过他们?人性对这种想法感到深恶痛绝的震惊,而这世界,即使在最堕落腐败的情况下,也从未产生过任何能有这种想法的恶棍。但是,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个差异?当我们的被动的感觉几乎总是这样龌龊与这样自私时,我们的主动的情感原理怎么会经常是这样慷慨宽宏与这样高贵呢?当我们对于任何牵涉到我们自身的得失总是这么感受深刻,而对于任何牵涉到他人的得失总是这么无动于衷时。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慷慨宽宏的人在所有场合,以及猥琐卑鄙的人在许多场合,为了他人的较大利益而牺牲了他们自己本身的利益呢?能够如此对最强烈的自爱冲动给予反制的那股力量,不是轻柔的人道力量,不是自然女神在人心中燃起的那一点蒙眬微弱的慈悲火花。在这种场合发挥作用的,是一股比较强烈的力量,是一种比较有力量的动机。它是理智,是原则,是良心,是安住在胸怀里的那个人,是我们心里面的那个人,是我们的行为举止的伟大判官与仲裁者。正是他,每当我们即将做出影响他人幸福的举动时,以一种能够使我们最放肆冒失的激情吃惊的声音,向我们呼叫,要我们注意我们自己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在任何方面都不比芸芸众生的其他任何一员重要;并且要我们知道,当我们这么不知羞耻与这么盲目地重视我们自己而不顾他人时,我们将变成怨恨、憎恶与诅咒的适当对象。只有从他那里,我们才得以知道,我们自己,以及任何有关于我们自己的事物,事实上是多么的渺小,而且也唯有这个公正的旁观者的眼睛,才能够纠正自爱的心理自然会产生的各种与事实不符的扭曲。正是他告知我们,慷慨宽宏的合宜,以及不公不义的丑恶;正是他告知我们,为了还来得更大的他人利益而放弃我们自己最大的利益是合宜的,而对他人造成最小的伤害以便为我们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则是丑恶的。在许多场合促使我们奉行那些神圣的美德的,不是对我们邻人的爱,也不是对人类的爱,而是一种比较强烈的爱,是一种更有力量的情感,普遍在这种场合发生作用,亦即,是因为我们爱光荣与高贵的品行,是因为我们爱我们自己的品行庄严、高贵与卓越。
当他人的幸福与否,在某方面,有赖于我们怎样作为时,我们不敢像自爱也许会暗示我们去做的那样,把自己个人的利益置于众人的利益之上。我们心里面的那个人会立即发出呼叫,说我们太过重视我们自己而太过轻视别人,说我们这么做会使我们自己变成我们的同胞们藐视与愤慨的适当对象。而这样的情感并不仅局限于那些特别慷慨宽宏与特别有美德的人。它深深地打动每一个还算合格的士兵,这样的士兵会觉得,他将变成军中同袍们轻蔑鄙夷的对象,如果他被认定会畏怯危险,或被认定,当军队整体的利益需要他去冒险犯难或舍弃他的性命时,他会犹豫不前。
任何人绝不可以这样看重他自己而不顾其他任何人,以至于为了使他自己获益而去伤害或损害他人,即使他自己所获得的利益远大于他人所遭到的伤害或损害。穷人绝不可以诈骗或窃盗富人的任何财物,即使取得这财物对穷人有益的程度远大于损失这财物对富人所造成的伤害。在这场合,心里面的那个人也会立即呼叫他,说他并不比他的邻人更为重要,说这样不公正地偏爱他自己,将会使他成为人类藐视与愤慨的适当对象,以及成为这种藐视与愤慨势必使人们想要施加的那种惩罚的适当对象,因为他这样做已经违反了若要维系人类社会的安全与和平社会成员就必须相当遵守的那些神圣规则中的某一条规则。不会有普通诚实的人不觉得这种行为的内在耻辱,以及这种行为将永远烙印在他自己心中的那个不能消除的污点,比完全不是由于他自己的过失,但可能临到他身上的最大的外来灾难更为可怕;不会有普通诚实的人没在心坎里感受到下面这一则伟大的斯多葛学派的格言所蕴含的真理:一人不正当地剥夺另一人的任何东西,或不正当地凭借另一人的损失或不利的处境以增进他自己的利益,是比死亡,比贫穷,比痛苦,比各种可能影响他的身体或他的处境的不幸,都更违背天理的事情。
没错,当他人的幸福与否,无论在哪方面,都不受我们的行为影响时;当我们的利益和他们的利益完全分离,以至于在这两种利益之间既没有关联也没有竞争时,我们未必总是认为,这么有必要克制我们对自己的事务所感到的那种自然而且也许不适当的焦虑,或这么有必要克制我们对他们的事务所感到的那种自然而且也许同样不适当的冷漠。只要有最粗俗低级的教育,便可教会我们,在所有重要场合,秉持某种公正对待我们自己与他人的态度行动,甚至寻常的尘世商业买卖关系,也能够把我们的主动的情感原理,修正调整到具有某一程度的合宜性。但是,曾经有人说,唯有最不自然的与最为精细讲究的教育,才能够矫正我们的被动的情感中种种的不公平,而且也有人曾经自负地说,我们若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倚赖最严格的,以及最深奥的哲学训练。
有两派不同的哲学家试图教我们学习所有道德课程中最困难的这一课。其中一派努力想要增强我们对他人的利益得失的感觉能力;另一派则努力想要减弱我们对自己的利益得失的感觉能力。第一派哲学家要我们同情他人的程度就像我们自然同情我们自己那样;第二派哲学家要我们同情自己的程度就像我们自然同情他人那样。这两派哲学家也许都已经把他们的学说推展到大大超越合理的自然与合宜的标准。
属于第一派的是那些满腹牢骚与郁郁不乐的道学家,他们始终不断责备我们的幸福,说还有这么多我们的同胞仍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认为我们成功时自然觉得的喜悦是邪恶的,因为这喜悦没想到每一刻都还有许多可怜人在各种悲惨的境遇中受苦,譬如,在贫困中烦恼消沉,在疾病中痛苦挣扎,在死亡的阴影下恐惧战栗,及在敌人的侮辱与压迫下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他们认为,对种种悲惨的境遇感到怜悯,应该会使所有幸运者的快乐熄灭,并且使所有人类习惯于维持某种忧郁沮丧的心情,尽管那些悲惨的境遇,我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我们却无疑可以相信它们随时都在蹂躏许许多多我们的同胞。但是,首先,这种对我们一无所知的不幸感觉到的同情,似乎极端到完全荒谬与不合理的地步。拿全世界平均数来说,我们每遇到一位蒙受痛苦或不幸的人,便找得到二十位成功快乐的人,或至少是处境还过得去的人。毫无疑问,没有任何理由说我们应该同那个受苦的人一起哭泣,而不应该和另外那二十个人一同欢乐。其次,这种不自然的怜悯,不仅荒谬,而且也似乎全然不可能修行得到。那些假装这种性格的人,通常只不过是在表面上装出某种多愁善感的悲伤模样,而心坎里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他们的那种虚假的怜悯只不过使他们的脸色和对话显得不适当的阴森与令人不愉快罢了。最后,这种德性,即使修行得到,也完全无济于事,只会使具有这种德性的人心情悲伤而已。那些与我们素不相识或毫无关系,而且全然处在我们的活动范围之外的人,无论我们怎样关心他们的命运,都只会使我们自己心里干着急,而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实际的帮助。我们为月球上的世界感到烦恼有啥用呢?所有人类,即便是那些与我们距离极遥远的人类,无疑都有资格获得我们的祝福,而我们也自然会给予他们祝福。但是,尽管如此,在他们遭逢不幸时,为他们的不幸感到焦急不安,似乎不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所以,那些我们帮助不到也伤害不到的人,那些在各方面都距离我们如此遥远的人,我们对他们的命运几乎不怎样关心,似乎是自然女神的一个贤明的安排。即使要在这方面改变我们原来的心灵构造性质是办得到的,我们也不可能因这种改变而获得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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