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暗,鱼肚白中翻出一缕橘红,整个大地渐渐苏醒,有鸟鸣轻啼,宿问清静静同段子阳对视。
“仙君……”段子阳的神色慌乱又尴尬,被他强压下来,“您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是我问你。”宿问清轻声,他无论语气多么平和,总带着股将人伪装扒开的端正。
段子阳顿时浑身都不自在,但他沉默片刻,神色倏然间坚定起来,直视着宿问清:“青瑶长老重伤,我来……我来向帝尊求药!”
这话有意思。
青瑶是谁打伤的?——宿问清。
事后段子阳来找他的道侣求药,从明面上看是段子阳放不下门内长老,但往深处一追究就很不是个东西。
偏偏段子阳跟白冷砚这一挂人,他们做事只要自己心里舒服了,再打上一个“纯善无害”的标签,就能自由驰骋于人间,全然不觉得其中有任何问题。
“青瑶如今既然是碧蒙阁的长老,自有本门派寻医问药,什么时候需要你上岐麓山了?”宿问清又问,顿了顿,继续:“若是我没记错,你跟帝尊的因果早已断开,以旧时恩情相挟,怕是不合礼法。”
段子阳从前有人宠着,哪怕诸多“小事”不合礼法,自有一堆人帮他说情说谎,人心这种东西,一旦被捧得久了,对于自己的错误就越发不能容忍,宿问清如此直白地点明,段子阳脑子“嗡”一声,难言的羞耻涌上心头。
他神色一冷,语气生硬起来:“仙君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害怕帝尊允我丹药,您心中不快?”
言下之意,你是害怕我与帝尊有什么,你没底气。
“我是心中不快,却只是因为你对我道侣心怀不轨。”宿问清一字一句:“段子阳,当年种种你很清楚,帝尊对你只有报恩之意,何来其它情愫?你故意做出一副跟帝尊保持距离的样子给众人看,后才传出帝尊对你‘求而不得’,你是不是骗自己骗得久了,便深信不疑?”
宿问清也曾想过,帝尊也许真的对段子阳动过心,但是确确实实没有,因为神魂不会说谎,柳妄渊对他毫无保留,有时候神魂相拥,宿问清能看到很多帝尊的过往,关于段子阳的桥段都很模糊,有时候连个完整的人脸都没有,身影也只能通过着装特色勉强判断。
唯有一处画面清楚,就是树荫小路,古道绵长,树上的知了声声叫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前后追赶,白衣人带着帏帽,衣袂飞扬,紧跟着场景一换,是黑衣人坐在石头上,五官较之现在的忘渊帝要稚嫩很多,一派天真地笑着:“神仙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我会。”宿问清在心底默默应道,画面中的白衣人也笑着回应:“我会。”
原是这样……
宿问清还记得自己当初发现这一切时的震惊。
柳妄渊当年封印结束失去一滴心头血,那阵子正是他突破的关键时刻,导致神魂不稳,如此将不稳的一块投向人间,用以功德圆满。
宿问清很在意帝尊的动向,怎么可能毫无作为?
忘渊帝即将合道,是以凡尘的劫难愈加艰险,宿问清不能直接插手,便自封修为,在凡尘陪了那抹神魂的转世三年。
凡间三年修真界不过寥寥数日,但妖族妖王进犯,白燕山又在闭关,执法不在,沈江连传三道急令,宿问清没办法提前回了天岚派。
心中憋着气,又惦记着帝尊劫难,于是问清仙君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王吊起来打,当时剑法之凛冽,吓得沈江都不敢说话。
不等宿问清再赶回去,就发现帝尊神魂归位,但是归得十分仓促,少了一缕,于是宿问清又马不停蹄,费尽周折找到散于天地间的那一缕。
上面有灼伤的痕迹,似乎经历了十分痛苦的事情,给帝尊无用,因为尚未功德圆满,于是宿问清将这抹残魂带回清灵山,用心头血滋养三十年。
这便是那三十年间的全部。
修真界跟凡尘的时间不一样,忘渊帝沉睡三十年,人间历遭三世,宿问清费尽周折找到他的时候正好是第三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被人冠上了“煞星”跟“孤星”的名号,从小在唾沫星子跟石子的攻击中长大,就遇到了神仙哥哥这么一个对他好的。
宿问清本以为段子阳是帝尊前两世的恩人,未曾想只是第三世中那个孩子弥留之际意外闯入的身影,当时凡尘肉身已死,魂魄恢复神智,忘渊帝道心坚稳,只觉得段子阳跟凡尘那段记忆中的“神仙哥哥”很像,又或者他迫切需要这么一个寄托,以摆脱凡心留下的执念,这才松了口,索性将段子阳当作“神仙哥哥”。
可能段子阳至今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帮了帝尊什么忙,但修道一事情况万千,没准他只是正好出现在那里,就全了帝尊的道。
然而事实是他没全帝尊的道,只是全了帝尊的执念。
忘渊帝自始至终想要感激的恩人,是那个陪伴自己凡尘化身三年,在荒郊野岭给自己烤鱼烤兔子,摘野果的“神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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