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素芬做好饭,自己也没吃,用各种碗碟扣了起来,然后下了一饭盒饺子,拿着出去了。
蔡素芬不是去找菊花,而是去找三皮的。
三皮过年竟然没有回去,他给蔡素芬的理由是,老婆跟人跑了,自己没脸回村里去晃悠。再说,钱已经给娘寄回去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老人身边,他过年回不回去无所谓。其实素芬心里清楚,他不回去,是冲自己来的。
这家伙简直快疯了,有点像当初那个死缠着自己不放的蒋老板,但三皮不是蒋老板,他是顺子的手下人,可他偏把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如果说那个蒋老板,主要是想占有自己,满足一下早先不曾得手的遗憾,那么三皮,似乎跟蒋老板有着本质的不同,那就是,他一直是真心体贴关心着自己的。在一起装台的日子,他对她的呵护照顾,要远远多过顺子,因为他有时间,有机会,并且是体贴入微的。她一直害怕这种感情的延续,因为她懂得这种感情的后果,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把情敌用刀砍死的。虽然顺子不似前任丈夫那么凶悍、要强,但他毕竟也是男人,蔫驴有时也是会踢死人的。她阻止过三皮多少次,但越来越没有效果,她都有些不理解,这么一个蔫不卿卿的小男人,在感情上,怎么会有那么长久的耐力,击不垮,摧不毁地要一个劲头走到黑。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发展得让她自己都觉得不知该咋收场了,她已经到了半推半就的程度,而这个程度,在男女事情上是最危险的。她当初跟那个搞医药生意的蒋老板,半推半就,的确是因为沾人家的太多,不好意思再往下硬气,最后就任由人家摆布、玩弄了。而与三皮的半推半就,那里面,还真是有了许多的感情因素,有时甚至一会儿见不到他,心里都会有些空落,这是让她感到,已经立在危崖边上的真正惶恐。
自从大吊、猴子、墩子他们昨天离开西京城后,三皮就一直在发信息,要她无论如何,去一趟他住的地方,说一个二百多平方米的地下室,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她回信息说,这是不可能的,她有家,必须陪自己的老公过年,要他还是回老家陪爹娘去。他回信息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就一直在地下室里。过一会儿发一个:想你!过一会儿又发一条:爱你!等你!甚至还发信息说:我好孤独!在三十夜快来临的时候,干脆发了一条:我哭了,真的,好难过哟!蔡素芬就准备去看他了。
蔡素芬拿着一饭盒饺子,走进三皮住的地下室时,三皮还真的在哭,并且是号陶大哭,有点像一头老牛号叫。这是一座建筑比较老的地下室,几十根立柱,把二百多平方米,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三皮他们,是在立柱与立柱之间,用各种废布景片子,扎成了一间间小房的。房门几乎都没锁,有的就用一根铁丝拴着,有的门虚掩着。一群老鼠,在昏暗的地方胡乱跑着,素芬还差点踩着一只。她一直听顺子和三皮他们说,大伙儿是租了这么一个地方,租金也不贵,但阴暗、潮湿,常年不见光,人都不敢在里面待久了,待久了憋气,出来浑身都一股霉味儿。她是循着哭声,找见三皮那间房的,房门关着,她轻轻一推就开了。三皮给身上压了三床被子,是趴在床上做老牛声的。他大概咋都没想到,蔡素芬会来,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来,这阵儿,正是千家万户吃团圆饭的时候。尽管在地下室,可外面的爆竹声,还是能从门口传进来,因为地下室的门不能闭上,一闭上,里面人就有要断气的感觉。
“你咋盖了这么多被子?”素芬问。
“冷。”
“都是你的被子呀?”
“还有大吊和墩子的。”
蔡素芬看见这些被子的被头,都盖出厚厚的油垢了。她把装饺子的塑料盒打开说:“吃了吧,趁热。”
三皮就那样傻傻地看着素芬,咋都不起来。
“咋的,还想让我喂呀。”
三皮又停了一会儿,蔡素芬明显感到呼吸是急促起来了,她就要离开床边,三皮呼地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一把蒋住她的腰部,就把她往床上拖,她试着,他的下身是硬朗朗的一丝不挂。她立即变了脸,让他立即穿起来,不然,她就马上离开。她听见,他是极不情愿地患患宰率地穿起来了。穿完衣服,三皮到底还是抱住了她,并且呜呜地又哭起来。
她从身上掏出纸来,让他擦眼泪,他咋都不擦,好像就要那样,让眼泪汪涌着舒服。
“你还是快回去过年吧,这样你会更伤心的。”素芬说。
“不,我就要在这儿,这儿离你近。”
“我是顺子的老婆。”
“我知道你是顺子的老婆。”
“知道你还这样?”
“我喜欢你,爱你,没有办法。”
“这是绝对不行的。”
“咋不行了?”
“我是顺子的老婆,顺子是你的头儿,你不该这样。”
“你说的那些跟这都没关系。”
“咋没关系?”
“一码是一码事。”
“看,你又来了。这本来就是一码事。”
“不,一码是一码事。”三皮说着,手就又往素芬怀里伸。素芬挡开了,但三皮还是快速从素芬的腰间,直接插到胸前去了。他像饿极了,突然像抓住两个热碌碌的馒头一样,紧紧抓住了素芬胸前挺起的部分,这时素芬若强行拒绝,他几乎能把那两块丰隆的肌肉,从她胸前揪下来。她无奈地摇摇头,任由他摸了一会儿,在他一只手又要往其它更敏感的区域探索时,她终于毅然决然地站起来了,她说:“绝对不行,我是顺子的老婆,顺子对你们那么好,你们是应该尊重他的。”
“那,那,那就不是一码事嘛。”
“那绝对是一码事。”
任三皮怎么纠缠,蔡素芬都没有突破这个底线,直到离开地下室。
蔡素芬从地下室走出来后,回家取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就离开西京城了。
其实在她来看三皮以前,就做好了这个决定。更准确地说,这一个月来,她一直都在做着这个决定,但真正下决心,还是在韩梅走了以后。尤其是大年三十早上,面对菊花上吊的那一幕,这个决定,更是雷打不动地确定了,甚至提前了。
她始终都不敢回想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自打断腿狗被刁菊花虐杀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在颤抖,那种颤抖的感觉,几乎不亚于当初自己丈夫孙武元杀死蒋老板的感觉,因为孙武元杀死他的老板,是最后的疯狂,而刁菊花虐杀残疾狗,才是疯狂的开始。从虐杀的手段看,这个女人的心底,已经冷酷到无法探测的程度了,尤其让她恐惧的是,难以判定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韩梅?是她?还是刁顺子?似乎都有可能。这使她想到一些灭门的惨案,而她自己,最有可能,成为紧随狗后的牺牲者,她甚至都不敢回想,刁菊花能给狗的私处,硬别进去那根生黄瓜,她觉得,那正是刁菊花对她跟她父亲结合的一种愤怒,当她看到那一幕时,第一感觉就是:那条可怜的狗,其实就是自己。
腊月二十九晚上,她整整洗了一夜的东西,最后甚至连院子、厨房、厕所都冲洗了个遍,在对这个家庭进行最彻底的清洗时,她始终在思考,是不是得离开了?她甚至不敢把自己的脊背,对着空荡处,无论清洗打扫什么,都要把背,对着实实在在的墙壁或物体,因为那里不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或者突然冒出一把刀来,或是一双筷子,一根生黄瓜来,猛然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并且让尸体受尽羞辱。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她觉得自己真的得离开了,过了三十走?过了初一走?还是过了十五走?反正自己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虽然顺子对自己很好,但再待下去,那最终也是害了顺子。她尽量地多清,多洗,多擦,好像是要把顺子一辈子要穿、要垫、要盖、要用的东西,都一次清洗完似的,一直清洗了整整一个晚上。大年三十早上,在爆竹声越来越密集的时候,她擦完了最后一双筷子,然后腰痛背涨地进厕所蹲了一会儿,蹲下去,几乎站不起来了,但她听见楼上有动静,就硬撑着往起站,出来一看,刁菊花已经吊在楼板上了,两只脚还在僵硬地蹬着,端着,但明显是没有了力气。吓得她尖叫了一声,可立即意识到,这个家里,除了自己,就是刁菊花,顺子一早出去置办年货了。就是再恐惧,再三魂走了七魄,她的第一意识,还是上楼去救人。在上楼梯的时候,她的膝盖,软得两次跪在水泥梯坎上,最终爬上去了,可面对那么粗的吊绳,和比平常似乎加长了很多的刁菊花的身体,她又毫无解救之法。她大声向邻家求救,可鞭炮声,在一家又一家院子里乱炸着,再灵敏的耳朵,也听不清这种嘶哑的喊叫了。她突然想到了菜刀,又连爬带滚地下楼,从厨房取出菜刀,上楼来把吊绳割断,才把刁菊花解救下来。刁菊花像一座山一样垮塌下来时,她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扶着人,那已失去所有意识的人,砸向她时,她是努力扶着,抱着,以免让她受到突然倒地时的损伤的。可那堆比她的体积明显肥大的骨肉,毕竟太重太沉,把她先砸倒在地,然后才软着陆在她的上面。她试着后脑勺,脊椎,尾巴骨,都经受了从未有过的撞击,但她已经顾不得这些地方的麻木和痛疼了,因为怀里躺着一个快死的人,她必须呼唤、必须解救。她在乡村当过代课教师,给学生教过一点急救常识,一是呼唤,二是压击胸部,三是人工呼吸,还有掐几个重要穴位。她都做了,也给顺子打了电话。好在,人是救过来了。虽然救过来的人,对她也并没有产生任何好感,甚至还在变本加厉地歇斯底里,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自己该做的所有事情,问心无愧地准备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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