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拉一向板着面孔,沉默寡言,自恃高人一等,从来不跟女工们打成一片。她要是有机会找岔子。就冷冷地找到人家,彬彬有礼地指出错误所在,让入家感到比挨骂还丢脸。对芬妮,这个贫穷可怜、神经紧张的驼背姑娘倒体贴同情,结果惹得芬妮多洒了些辛酸泪,其他监工对她出言不逊,她倒没哭得这么伤心。
克莱拉本身有些地方保罗并不喜欢,甚至很惹他生气。如果她在身边,他总是看着她的健壮的脖颈,还有脖子上蓬蓬松松的金发,那发脚很低。她的脸上和双臂上长着细细的绒毛,几乎看不清。可是他一旦看见一回,总是想看。
他下午画画时,她就走过来,站在他跟前,一动也不动。尽管她不说话也不碰他,他总感到她在身边;尽管她站在一码以外,他总感到她挨着他的身体。于是他再也画不成了。他扔下画笔,干脆回过头去跟她说话。
有时她夸奖他的画,有时却吹毛求疵、冷酷无情。
“那张画得不大自然。”她会说。正因为她的指责中包含着几分真实就更惹得他人冒三丈。
有时他会热情地问:“这张怎么样?”
“呣!”她小声含糊地说,“我觉得没多大意思。”
“因为你不理解它。”他反驳道。
“那你干吗问我?”
“因为我原以为你能理解。”
她耸耸肩对他的画表示不屑。这下可把他气疯了,他暴跳如雷,然后痛骂她一顿,又情绪高昂地把自己的画解释一番。这才吸引了她,引起她的兴致,可是她从来不认错。
在她投入妇女运动的十年中,她接受了一定的教育。而且也感染了几分米丽亚姆的那种热心的求知欲,自学法语,勉强可以阅读。她自以为是个不同一般的人,特别是不同于本阶级的其他女人。蜷线车间的女工全出身于良好家庭。这是规模不大的特殊行业,有一定的声誉。两间工房里都有种高尚优雅的气氛。个过克莱拉就是在她的同事中也显得落落寡合。
可是,这些事她向来都不透露给保罗。她向来不吐露自己的心事。她身上有种神秘感。她沉默寡言,很少开口。他感到她内心私藏着很多事。表面上她过去的真情人人尽知,但是内在的奥秘众人都不知道,这真激动人心。而且有时保罗碰巧发现她绷着脸,偷偷摸摸地用眼角瞅他,他总是赶紧避开。她也常常碰到他的眼光。
不过她的眼光好像很快被掩饰过去,毫无真情流露。只给他一个温厚的微笑。对他来说,克莱拉具有特别强烈的刺激性,因为她掌握了一些他无法获得的知识和经验。
有一天,他从她的工作台上拿起一本书。
“你读法文书,是吗?”他惊叫道。
克莱拉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她正在做一只淡紫色的弹力丝袜,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转动着蜷线织机,偶尔低头看看手里的活儿,或调整一下织针。这样她的动人的脖颈露了出来,上面长着汗毛和纤细的发丝,衬托着光艳夺目的淡紫色丝绒,越发显得洁白。她又转了几圈才住手。
“你说什么?”她甜甜地一笑,问道。
保罗遭到她如此冷淡无礼的对待,不由得双眼冒火。
“我不知道你懂法文,”他彬彬有礼地说。
“真不知道吗?”她带着一丝嘲笑答道。
“摆臭架子!”他说,不过声音轻得简直听不太清楚。
他望着她生气地缄口不语。她似乎瞧不起自己一针针织的袜子,可是她织的袜子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你不喜欢蜷线车间的工作?”他说。
“哦,哪里,干什么都是工作。”她回答,仿佛她心里全知道。
他对她的冷淡很吃惊。他无论干什么事都有十分的热情。她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人。
“你愿意干什么?”他问。
她宽厚地对他笑笑,说道:“我向来没有多少机会挑三拣回的。所以我从不浪费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呸!”他说,现在轮到他表示不屑了。“你这样说只不过出于你太高傲,不愿老实承认自己想得到而偏偏得不到的东西罢了。”
“你倒非常了解。”她冷冷地回答。
“我知道你自以为很了不起,而在厂里干活,你始终蒙受奇耻大辱。”
他怒气冲冲,蛮横鲁莽。她只是不屑一顾地转身离去。他吹着口哨走回车间,去跟希尔达打情骂俏。
事后,他们心自问?
“我干吗对克莱拉这样无礼?”他对自己感到恼火,同时,心里又有几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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