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去外边的世界看一看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因为他在这个并不温暖的木板床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是一个特别繁华的地方,不仅有在石桥都很难看到的汽车,还有六七层楼的高房子,梦里模模糊糊看到哥哥拉着富家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晃又不见了,他找呀找,看到他们上了一条大船,使劲地唤他们,两个亲人就跟没有听见一样。
他惊醒过来点亮了煤油灯,把锁在小匣子里的钱拿出来数了数。他总觉得,一定是许愿的黄果树显灵了吧,在暗示着他去往一个比石桥还大的地方寻找哥哥他们吧?
第二天一早,他把淑芬拉到茅草屋,“淑芬,你说成都一定很大吧?”
“额……很大呀!”还没睡醒的淑芬好不容易在正月睡个懒觉,揉着惺忪的眼睛回答道。
“多大?抵多少个石桥?那里有多高的楼?”富顺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个“学识渊博”的妹妹。
淑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几百个,石桥所有的大队加上岔河所有的大队拢共才有成都大!”淑芬其实也不知道有多大,估摸着回答,这么描述应该差不多吧,她觉得,“楼也很高,得有猫儿山和砚台山那么高吧!”
“像成都这么大的地方中国多不多,除了bj?”富顺今天对地理产生了特别浓厚的兴趣。
淑芬有些不耐烦了,“多得很,哥,你到底要做啥子?sh、gz、tj都大得很,比成都还大,还有报纸上说的深圳、珠海、厦门,都在开!你等着……”淑芬干脆回到屋里找来了一本《中国地理》教材和七叔从城里带给他们的报纸,丢给这个“勤学好问”的哥哥。“真搞不懂,昨天还喜欢物理、几何,今天又捣鼓起了地理,哎,要是他去读书,应该是个书呆子!”淑芬自个儿嘀咕着走开了。
富顺着了魔地翻阅着这些资料,被一张《中国地图》深深地吸引着,天啊,原来中国这么大,渺小的石桥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县城的名字,而妹妹说的天津、广州竟然离石桥这么遥远。这个聪明的小伙子,竟然用一把木尺和地图上的比例尺计算着县城和外界的距离,那是多么宽广的天地呀,他摩挲着这幅彩色的地图,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驰骋在辽阔的神州大地。
可是哥哥会在哪一座城市呢?梦里的那个船又会在哪里呢?那一定不是石桥河和岔河里面的小船,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梦里的大船有人在划桨,那一定是有大河或者大海的地方。富顺又把妹妹的教材细细地看了一遍,中国有大河、大海的地方太多了,他该去哪儿呢?
富顺怀揣着这个秘密的梦,谁也不敢讲,哪怕是他最喜欢的二妹,因为只有她知道他的小匣子里还有四百块钱。
石桥的元宵没有特别的不同,随着正月十五的到来,大家点燃了鞭炮送走了灶神,也迎来了春忙。
真正意义上的“包产到户”正式执行,富农和贫下中农的帽子全部摘掉,土地和山林一律重新按照人口分配,杨老四家的田地比之前少了一半,但仍然占据了村组最肥沃的几块,山林却多了一些。
老巫师惊呼着“天都变了”,杨老四却意外地收到了乡政府迟到的“春节慰问品”,同时给他颁了一个“光荣证”,还要办理什么残疾人证,这个瘸了十年腿的“老会计”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拿着沉甸甸的证书,抚摸着从膝盖锯断的右腿,长舒了一口气,一顶“激进冒险主义”的帽子他整整戴了十年啊!
对于土地减少的事情,主要劳动力富顺本来应该非常兴奋,但他并不敢影响全家人的情绪,何况他心底的秘密越来越多,当前而今眼目下,他要做的,就是和老黄牛一起去重复去年的农活儿!
淑芬依然是小辫子加花衣裳,哪怕是打个补丁都能自己缝出别致的茉莉花儿!老黄牛也因为这个小女主人受到了格外的优待,它几乎不会再被牵出去放养,她总是去挑最嫩的青草割给它。这头生产队集体的老黄牛呀,奄奄一息的时候卖给了杨老四,杨老四救了它一条命,它怎么能不卖命地补偿呢?
富顺好几次想要把心底的另一些秘密告诉可爱的二妹,可是他害怕自己的计划失败——在那幅中国地图上,他用铅笔勾画着“逃离”石桥的路线,他甚至好几次对着老黄牛讲都又咽了下去,万一这个有灵性的家伙告诉别人了呢!
辛苦了一天的富顺回到家,吃了两根红苕就回到屋子里去了。他悄悄地撕下那张并不大的中国地图,他再次琢磨了起来,不能在这个还有些冷季节走,要不没有地方过夜,像在烂泥沟那晚我可受不了,夏天了好办,不用带什么衣物,只是不晓得要出去多久才能找到大哥,这些钱如果不够用该怎么办呢?管他呢,先出去再说。
富顺却又有些舍不得,淑芬越来越大了,她绝对是整个杨家湾甚至整个石桥最漂亮的女孩儿,估计好多人都想娶她呢?这妹子,又会对山歌,指不定哪家的小伙儿就和她唱对眼了呢?要不我带上她和我一起走吧,好几年前那么多城里人来我们乡下,现在该我们到城里去了,他们能学会我们的活儿,我们也能学会他们的活儿!何况城里人总不会都是读书人吧,他们也要做家具、修房子吧,说不定我带着淑芬去,我挣钱了还能供了她读书呢?
“啪……”富顺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我还找不找我哥和富家了?”哎,淑芬的事儿先搁一下,找到大哥了再说。
何况,淑芬怎么可能跟我去呢?
富顺也感觉到了淑芬并不喜欢他,因为这个漂亮的妹妹每到逢集的时候都要去赶场,每次拿了报纸都是笑嘻嘻的。可是昨天赶场回来,闷闷不乐地一个人躲在屋里。富顺过去还地理书的时候,淑芬正在呜呜地哭,不知所措的富顺把书放在那儿就出来了,到今天淑芬都没有说话。
富顺知道是为啥,那个戴眼镜的田老师,准备和另一个戴眼镜的小学老师结婚了,田老师都托人带话来,请杨会计去吃酒呢!
“哎,算了,淑芬可能更喜欢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吧!”富顺看了看自己满脚的泥巴,跑去水缸边洗脚去了。
石桥的初夏都特别的热。田里的水稻穗儿冒出一小截,身子都不敢露出身来;田坎的桑树在骄阳下耷拉着桑枝,桑叶卷成了香烟卷儿;青蛙一会儿跳到田坎上,一会儿又躲进稻田里,它们找不到一处凉快的地方。到了晚上,屋子里根本没法待,刚刚通电的石桥还没有人售卖电风扇。
富顺一家人在阶檐下的石坝子里铺开几个大簸箕,十分奢侈地打开了柱子上的路灯,每个人拿着杨泽贵用竹子编的篾巴扇扇着风,也打着蚊子——夏天的蚊子不是一般的多。
淑菲缠着姐姐数着天上的星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杨拝子扇着扇子,抽着叶子烟,想跟富顺说说话——
“富顺,你现在大概认得好多字了?”
富顺也跟着淑菲一起在数星星,眼睛都看花了。“认不全,看报纸都有好多不认得的字。”
“二姐那里有一本字典,其实呀很简单,我们认字的时候是背千字文念三字经。这个字典呀,它有拼音,你会拼拼音就能念出字来,念了你就记到。拼音我也是后边学的,也不难。”杨泽贵期望他这个儿子能够多认识点字,毕竟他七叔还在县里当干部呢,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哦,我晓得,淑芬最近都教我了!”
“淑芬,你的那些书哇都给富顺看看,还有你喊人从岔河买回来的书,爹没让你上学,有机会你还是要自学。”父亲打断了淑芬的故事,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富顺,我看你在看些什么物理呀几何呀,那些书都是些初中水平的,你看得懂吗?”父亲问富顺,也看了看淑芬。
“哦,看得懂一些,有很多不懂呢!”富顺如实回答道。尽管不懂,但他庆幸能够拥有这些丰富的精神食粮!
“不要看我,我偏科你晓得,文科还行,理科直接一窍不通!”淑芬也如实回答道父亲。
杨泽贵是多么的欣慰呀,这些孩子都那么喜欢学习,如果不是这条残腿,孩子们一定会比他七叔还有出息。“还有,淑芬最近都拿回一些报纸,忙完了就看看吧!淑菲,去,拿一份来念给我听!”
淑菲嘟着嘴拿报纸去了,“灯看都看不见,念错了可别怪我!”淑菲边走边嘟囔着。
富顺这会儿没有心思听报纸,看着浩瀚的星空,想着牛郎织女的美丽故事,想着父亲和两个妈妈是不是也化成了天上的亮晶晶的一颗了呢?但愿是吧,就这样看着他们,无论走到哪儿,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
夏天这么快就来了——富顺有些惆怅地看着这几间低矮的屋子,还有对面猫儿山若隐若现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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