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微明,白雀河畔风声如泣,一天之中最寒冷的,当是此刻。
戴斗笠披蓑衣的家伙,仍安坐于石上,那钓竿所及之处,是不结冰的,至于有没有鱼倒不重要了,反正,他从来也不是为了鱼。
桃夭围着那石头钓翁来来回回观察了好几圈,又使劲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方才啧啧道:“果真是一只镇水呢,身上这万年不变的陈味儿……”
司狂澜站在离青石三步开外的地方,打量着石头钓翁,并不言语。
“你一定不知何为镇水。”桃夭瞟了司狂澜一眼,“天界犯轻罪者,罚入人间为镇妖,保方寸平安,刑期不满不可移,不可言,思己过。”
“镇妖?”司狂澜笑笑,“倒是头回听说。”
“镇妖只是个总称。”桃夭撇撇嘴,“会被罚到人间当镇妖的,几乎都是天界的神鸟灵兽或者没什么品级的小仙吏之类,罚来守河的,便是镇水,罚去守山的,便是镇山,运气再差些的,便去镇墓了。平日里你们在山水之地若见了什么不知来历的石兽铁牛啥的,十之八九都是天界来服刑的倒霉鬼。镇妖们形态不一,但无论它们以何种形态存在,都是不可自行移动,也不能讲话的。你看,这样生活成千上万年,还不如一刀宰了痛快。”
司狂澜却笑着摇摇头:“未必如你所想,我看这镇水的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悠闲自在,有阳光月色,有山河四季,无须与人争斗竞逐,只留岁月安稳,多少人羡慕不来。”
桃夭白他一眼:“差些忘了你跟它们一脉相承,看兵书可以几个时辰纹丝不动,那以后你干脆改名叫镇宅算了。”
扑哧,一声轻笑自虚空而来。
“谁?!”
桃夭警觉地回头,却见那从头到尾对他们的到来都毫无回应的石钓翁竟伸了个懒腰,旋即另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虚影自他身躯分离出来,轻飘飘地落到他们面前。
“本无意相见,但既是桃夭大人,于礼也当出来道个谢。”虚影言毕,果真双膝落地,对桃夭行了个大礼。
突如其来的一跪,反倒叫桃夭不好意思起来:“无须如此大礼。我该谢你才是。”
虚影仍是踏踏实实跪拜完毕,又道了一声多谢,方才起身,认真道:“我已表了谢意,若桃夭大人要谢我,无须行此大礼,应承我一件事便可。”
“啊?”桃夭刚对他存下的好感转眼就没,叩头谢恩这种事原来还得轮着来呢?问题是她谢他是应该,他谢她又为何?
她又上下打量对方几眼:“先说说你为何谢我?难道我们不是这一刻才刚见面吗?”
虚影看着身旁那条日夜相对的白雀河,缓缓道:“锦鳞河水日渐枯竭,乃我所为。枫生欲引水解困,伤她皮肉的也是我。镇水力量有限,真身无法离开白雀河。”他停住,语气突然冷凉决绝起来,“若要趸鱼伏法,靠一己之力实难施展。今日若非桃夭大人出手,那妖孽不知还要生祸到几时。许人虚假之像,骗那枫生小妖消耗性命为它求雨蓄水,着实该杀。”
听罢,桃夭不发一言。
若这样的话……一切便好解释了。
恰好一阵风过,瞬间吹散心头疑问。
桃夭虽然对“出手”两字有点尴尬,但想想也不算无功受禄,若非她将趸鱼逼上绝境,这妖孽也未必会死得如此彻底。
“那只趸鱼年岁不大吧。”桃夭忽然问。
“二十年前,回龙村全村因疫病亡故之后,所有尸体都被烧成灰,撒入锦鳞河中,翌年,河中便生出了这只妖孽。”虚影叹气,“枫生从未有离开回龙村的意思,不论此地是村落还是废墟,我常见她独自行走于河畔,口中念念有词,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将自己扮成明善的样子,自己摸摸自己的头。那些日子,她不是在白雀河回忆明善抱着她逃命的过往,便是在锦鳞河前的野草丛中昏睡。我以为时间总能治好她,却未料到被趸鱼乘虚而入,那妖孽应是早就看中了她,亦知她心结所在,小小一场幻术便让她死心塌地,甘愿耗尽性命为它保住本就开始枯竭的锦鳞河。我看在眼里,却做不了什么,眼见枫生一日弱过一日,我只得横下心来,哪怕又犯天条,也要尽力让锦鳞河枯竭得更快,只要河水一枯,趸鱼根基不稳,必亡,唯有如此方能阻止枫生继续送死。”
司狂澜闻言,不禁面露赞许之色:“如此说来,那趸鱼也是十分厉害了,诞生区区数年便有造幻境惑人心的本领,连我们这些外人都差点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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