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弘治十八年,吴王病重,举国上下皆是惶恐不安。这一年,皇后慕容氏颁布旨令,四处寻找能人异士,为吴王幽治病驱魔。
皇榜下了不到一月,修仙人陆陆续续入了皇宫,但直到冬末之际,吴王的病症还是一日日不见好转,大有羽化之势。
为此,修仙人薛贞横空出世,于十二月初,演算天象,卜卦进言。
彼时,吴都建康之中,有百姓围于茶馆酒肆,听着台上说书先生,字字珠玑,言说世事。
“就说那唤作薛贞的道人,他原本乃五台山上修仙大家之后,祖辈薛显德,世代隐居深山老林,也算是早年积德,福及后人。”中年人灰袍羽扇,说的那是唾沫横飞:“几日前,薛贞演算天象,得了一个百鬼寻仇的卦象。”
“什么百鬼寻仇?”有看客不知,忍不住吆喝起来,大声询问。
“这位客官问的好,什么是百鬼寻仇呢?”说书人继续道:“所谓百鬼寻仇,乃恶灵复仇之意,当年咱们王上屠戮襄国都城成千上万的子民。人皆是说,祸不及幼儿,但据说那时候,咱们王上丝毫没有犹豫,便下令屠城!”
他话音一落下,底下百姓便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彼此对视,有人掩唇惊愕,有人惶恐不安,一个个皆是伸着脑袋,似乎想要询问此卦象有何可解。
说书先生摇头叹息,似模似样,道:“薛贞进言与王上,说是王上若是再不采取措施解决,恐怕不仅王上的性命堪忧,就是咱们建康的百姓,也皆是要遭到牵连,以此偿还襄国都城百姓的命啊!”
“真的假的?”有壮汉不可置信,提出质疑:“这事儿当真有这么玄乎?”
“我估摸着是真的!”另外一个壮汉,出声回道:“城东绸缎铺子的李深,一向无病无灾的,昨儿个听说染了重疾,忽然就暴毙了!他家娘子哭的厉害,直直说是郎中所害,还把那郎中告到了官府里头去。”
“那之后呢?”有好事者深觉惊然,继续问:“之后可是那郎中所害?”
“所有人都以为是郎中所害,毕竟那李深素来身子壮硕,别说突染重疾,就是早年间瘟疫横行的时候,他都活了下来,怎么区区一个小病就给弄死了呢?”一边说,那人一边卖着关子,要不是随性之人也好奇的紧一直催促他回答,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将事情的原委托盘而出:“官府里头仵作验了尸,发现李深的死和那郎中无关,可是奇怪的是,李深也没有得什么病症,就是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后来李深的娘子说,李深死前一直好好的,但前儿个突然说是心悸无力,他家娘子以为大约是体虚所致,还特意杀了一只老母鸡给李深炖了补身子,没想到李深这一病就像是被什么精怪吸干了气血一样,莫名一命呜呼了去!”
李深家的绸缎铺子,是大半个建康城的人都知道的,尤其好些个家中有女眷的,都知道李深家绸缎极为讨这些娘们欢喜,故而乍一听闻此事,他们皆是不由怔住。
记忆中,李深的的确确身子骨极好,没病没灾的,就是年纪也正是三十而立,如此一个壮硕的青年,不该如此蓦然死了才是。
“这几日可真是邪乎的事情许多啊,”这时,一旁听故事的妇人,忽然皱着眉头,出声道:“城中好几家人,接连死了孩子!”
“你怎么知道?”有人看向妇人,不解道:“建康城那么大……”
建康城极大,城东、城南远去,城北、城西更是极远,如此大的地儿,但凡发生点儿怪异的事情,也并非会闹得城中纷纷扬扬。
“我夫君可是大夫哩!”那妇人仰着头,似乎因着这些人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不由微恼:“这几日接连有几家人抱着孩子找我夫君看病,但来的时候已然太晚,那些孩子都没了气儿,我夫君也是无奈。不过我今日还问他,他说这件事儿太过怪乎,那几个孩子分明也不是染了热症,但就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吸食了精气血!”
说到最后,那妇人自己也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俨然觉得可怕至极。
一时间,周围听说书的百姓皆是哗然,一个个交头接耳,感叹不已。唯独台上的说书先生摇了摇头,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看来这薛贞,的确有几番本事的。”
他那唏嘘而又哀叹的模样,看的众人不解:“先生何意?”
“你们可知,薛贞卜卦都向陛下和娘娘说了什么?”说书先生问了一句,见大家皆是茫然不知,他才颔首,继续解释:“他说,城中将有妖邪作乱,为报得襄国大仇,若是再不镇压,恐怕城中将有百姓和幼童接连无端亡故,且这阵仗将会愈渐掀起,等到那些冤魂吸食够了人的精气血,将会幻化成实实在在的魔物,踏足整个建康城。其声势之浩大,全然不比襄国都城覆灭!”
言下之意就是,襄国都城死了多少人,这建康城中,就会接连有多少人被妖魔霍乱而死,其死状自是与平常模样不同,毕竟妖魔吸食凡人的精气,只会让凡人看起来像是虚脱而亡。
而在吸食的过程中,妖物法力渐盛,自然而然就会幻化成具体的形态,这就如凡人吃饱了一样,有了‘饭食’,才有旁的力气去翻天覆地!
“这……这薛贞可是有说如何化解?”既是说及时镇压,那么必然是有着化解的法子,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进言天听,给自己找罪受。
“冤魂索命,必须要以邪气克制邪气!”说书先生眉头紧锁,思忖着回道:“薛贞说,若是要破除冤魂的复仇,必须做的便是上缴九百九十个童男童女和九百九十个年轻男女成为祭品,将他们活埋入古墓之中,集结怨气,为除妖鬼,以邪制邪。”
说书先生的话音一落下,众人便皆是愣住,一时间,在场没有人再出声,直到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这才让场面再度活了起来。
“生人祭祀?生人活埋?这是修仙人呢,还是魔道中人?”有人不屑出声,显然不相信说书先生的话……或者说,其实是不相信薛贞的话。
但凡一个修仙人,无论道人、佛门弟子、还是什么门派中人,大多数都是以普渡众生为要旨,没有谁会提出生祭活人,克制妖邪的法子,毕竟对于修仙人来说,此等行为也是造孽之举,是要遭到天谴的!
“就是,什么以邪治邪?”又有人附和道:“不过就是他没有本事罢了,我就不信那么多的修仙人、那么多修仙大门派,能拿区区几只妖邪束手无策!”
“可要真的如薛贞所说……怎么办?”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质问,但这质问很快又被洋洋洒洒的质疑声淹没,在这众说纷纭的时刻,谁也拿捏不准究竟如何。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男一女侧着坐在靠窗的一隅,静默无声。
“师叔,咱们走罢,怪吵的。”似乎被这议论纷纷的糟杂声刺的耳蜗生疼,莫长安蹙了蹙眉梢,看向夜白。
“好。”夜白对此,自是无言,只点了点头,便很快和莫长安一同起身。
两人走出茶馆,踱步到了街头,一高一矮,倒也是极为般配。
等到走到外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莫长安才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着牢骚:“唉,你说那些人,当真是虞笑杀的?”
方才说书人提及什么‘薛贞’的世家来历,其实就是在说夜白,但实际上,夜白并没有说自己来自什么名门正派,他作为薛贞这个千古罪人登场的时候,便一直是无言而淡漠,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即便他什么也没有说,外头还是传言纷纷,说什么他父亲薛显德……实在是人言空然,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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