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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万千人吾往矣青楼魅力(第1页)

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韦庄《菩萨蛮》

不论青楼被诗化得有多么神,不论青楼的风光有多么奇,人们在内心深处总隐隐觉得那毕竟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所在,不是好人应该去的地方。然而问题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有商人韵士乃至英雄圣贤,光明正大地去做“狭邪游”,难道那小小青楼就像天霸表一样具有那么“挡不住的诱惑”?难道他们不知道青楼有害、有毒、有危险,会使人堕落、使人倒霉、使人劳民伤财气虚肾亏丢官罢职妻离子散两眼一抹黑?其实,“不好”的东西却往往具有神奇的魅力,此乃世间一普遍现象也。吸烟有害,可世界上有亿万烟民。他们不知道吸烟会致病、致癌、短寿吗?知道。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吸?这就说明,肯定有比健康、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存在,这种东西他们虽然说不出,但是直觉到了,于是不惜健康和生命,也要坚持吸烟,牢牢握住那种东西。同理,吸毒者也是如此,倾家荡产、坐牢杀头,也要寻找那种感觉。虽然说没有生命就没有感觉,但感觉还是要高于生命,没有感觉的生命是死命,感觉平庸的生命是狗命!

那么,青楼给人的感觉是什么,竟使它拥有了那么不可抵御的魅力呢?

首先,最基本的层次,当然是性的需求。这里的“性”,不能只作狭义的理解,因为古人逛青楼,并不一定要与妓女makelove—回,正像今日的妇女逛商场,兴致勃勃了一下午,但却可能什么都没买一样。这种性的需要是广义的。人的性压抑、性饥渴可以有多种满足的渠道。到青楼里看看漂亮的脸蛋,听听婉转的歌曲,再调笑取乐、打情骂俏一番,性紧张也可得到极大的缓解。更何况多数妓女是卖艺又卖身呢?即使仅从狭义的方面去理解,青楼的“性”,也自有其诱人之处。第一是新鲜感,让人可以从头到尾体会一遍“陌生化”的效果。《游仙窟》里所写的,就是主人公与妓女从结识相见,到酝酿情感、激发性欲、鸾凤交眠、最后洒泪而别的全过程,人仿佛重新活了一遍。战胜和体会了一次“陌生化”,就等于重新征服了一次世界。第二是有自由感,与妓女颠鸾倒凤,可以免除一切后顾之忧,只有权利,没有义务,堂而皇之地不负责任。喜欢玛丽就睡玛丽,看中莉莲就玩莉莲,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无拘无束,无法无天,好不快活乎哉也么哥!第三是有罪恶感,人都有一种想犯点罪的潜在心理,但又害怕遭到惩罚,于是压抑着,压抑着,天天做好人,做好事。毛泽东同志说过:“一个人做点儿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而到青楼做一次狭邪游,既满足了人的“犯罪欲”,暗中沾沾自喜老子也敢干一回坏事了,又不用担心遭到惩罚,多么两全其美!当然,后来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发明了种种性病来惩罚这些小坏蛋,现在更有了比核武器还恐怖的“爱”滋病。不过,对某些人来说,能得上“爱”滋病似乎也是一种光荣,似乎他就不是一般的炎黄子孙,已经获得“生理绿卡”了。第四是有“过瘛”感。青楼的女子一般在性方面都受过专业训练,不像现在的野鸡无师自通,她们能够把自己的专业技能尽善尽美地发挥到客人身上,姿态万千,百花齐放,曲尽其妙,无微不至。况且平时彼此不断切磋交流,精益求精,直练得一个个身怀绝技,不把客人钞票掏尽、身子淘空不算本事。单就这一点魅力,就足令广大男同志心驰神往的了。

比性的需求高一个层次的,可以叫做色的需求。爱色之心,人皆有之。孔圣人教导我们:“君子好色而不淫。”只要不乱七八糟地淫乱,好色于君子无妨,而且君子最懂得如何好色。色,用最广义的佛家观点去理解,便是宇宙间的一切现象,所谓“无声不寂,有色皆空”,一切都是虚幻的,不必那么较真执著。狭义一些,色专指好看的东西,再狭义一些,专指好看的花姑娘,所谓声色犬马、纵情声色之色,其本身也不是什么坏东西。《诗经》上的君子,媵了一眼“窈窕淑女”,回家不就“辗转反侧”地烙大饼胡折腾吗?孔圣人本人见了妖媚漂亮的南子夫人,不也“心里有点跳跳的”,恐怕弟子说他革命晚节不保吗?孔圣人的圣徒、大理学家程颐、程颢小哥俩,一次赴宴遇见两个“小蜜”。程颐受不住色的剌激,拂袖而去。程颢却将计就计,坚持到底。次日哥俩促膝谈心,程颐对程颢进行了严肃的批评,程颢却大义凛然地说:

某当时在彼与饮,座中有妓,心中原无妓;吾弟今日处斋头,条中本无妓,心中却还有妓。

到底孰是孰非,不大容易搞清楚,反正哥俩都是著名君子,只是好色的方式不同而已。好色不一定导致有什么性的行为。色是一种视觉效果,这人说是淡蓝,那人说是深青,张三说是美色,李四说是丑婆。看惯了林妹妹的似嗔若喜,就讨厌宝姐姐的温柔敦厚。俗语说“三年不见女人,母猪赛过貂蝉”,话虽粗了点,但的确讲出了色的相对性。而青楼则正能满足社会上三教九流人等对色的不同需求。有冰肌玉骨、粉白如雪的,有花枝招展、艳若桃李的,有甜甜的、纯纯的,也有辣辣的、浪浪的,有正常的,有变态的,有适合中老年知识分子的,有适合口尚乳臭的年轻学生的。据说没有嫁不出去的闺女,那么也可说没有不被任何嫖客识的妓女,而且,其色愈奇特,越能引人注目,没有特色,还成不了名妓呢!

明朝小品文大师张岱的《陶庵梦忆》中记载了一个叫王月生的妓女,其可称是奇色。文章不太长,抄在下面:

南京朱市妓,曲中羞与为伍。王月生出朱市,曲中上下三十年,决无其比也。面色如建兰初开,楚楚文弱,纤趾一牙,如出水红菱。柃贵寡言笑,女兄弟闲客多方狡狯嘲弄崎侮,不能勾其粲。善楷书,画兰竹水仙,亦解吴歌,不易出口。南中勋戚大老力致之,亦不能竟一席。富商权胥得其主席半晌,先一日送书帕,非十金,则五金,不敢亵订。与合卺,非下聘一二月前,则终岁不得也。好茶,善闵老子。虽大风雨,大宴会,必至老子家啜茶数壶,始去。所交有当意者,亦期与老子家会。一日,老子邻居有大贾,集曲中妓十数人,群谇嬉笑,环坐纵饮。月生立露台上,倚徙栏榍,挺羞涩。群妹见之,皆气夺,徙他室避之。月生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不喜与俗子交接。或时对面同坐,起若无睹者。有公子狎之,同寝食者半月,不得其一言。一日,口嗫嚅动,闲客惊喜,走报公子曰月生开言矣。”哄然以为祥瑞,争走伺之。面赪,寻又止。公子力请再三,噻涩出二字曰:“家去。”

这个叫王月生的妓女凭着“寒淡如孤梅冷月”之色压倒群妓,名扬一时。看惯了眉开眼笑之色的男人们被她这种矜持之色给唬住了,拼命巴结,求她一笑。要请她去坐陪一会儿,得重金预订。要想与她过夜,则必须提前一两个月排队,比买飞机票、上访告状还难。她也摸准了这些臭男人的毛病,专门标新立异,金口难开,你越低三下四,她越“含冰傲霜”,比公主的架子还大。那位公子跟她睡了半个月,只得她两个字:“家去”。这个王月生是真的这么冰清玉洁,心似天使呢?还是老谋深算,故作矫情呢?或是另怀隐私,心理变态呢?倘若遇上哪位看透了她的本质的男人,给她一顿尼采的鞭子,不知她还“家去”不“家去”了,没准感激涕零,大呼知音,从此妖媚百出呢!金庸《鹿鼎记》中的建宁公主不就因为挨了韦小宝的一顿臭揍而一改往日刁蛮阴损之态,死心塌地爱上了这个无赖吗?

所以,色的魅力确实是青楼魅力的一大支柱。只有性,没有色,青楼就有成为配种站的危险。衡量一个人懂不懂得女人,不是看他的性知识,而要看他的“色知识”,看他会不会“辨色”、“观色”、“赏色”、“品色”。这是需要很高深的学识和修养的。大傻瓜齐宣王自以为朴实地对孟子宣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其实他懂得什么色!如今有些有文化的痞子和没文化的痞子也动不动就厚颜无耻地说自己好色,一是显示自己“活得真实”,二是为了勾引有点姿色的女同志,其实他们也同样亵渎了“好色”二字,他们也配好色?呸,不要脸!

比性和色再高一个层次的,那就是艺术的魅力。“娼妓”二字的起源,就是艺术活动。古时不同于现在,不会个三招两式的,是没有资格当妓女的。而客人们来到青楼,主要也是来看这三招两式,后来青楼风光衰落,艺术凋零,大家才不得不因陋就简,由观艺为主降为观色为主的。即以上面那个王月生来说,她也是有几手绝活的,一是“善楷书”,二是能“画兰竹水仙”,就这两条,在今天就胜过绝大多数的女大学生了,又加上“解吴歌”,唱得一嗓子流行歌曲,没有这点实力,单凭一张漂亮脸蛋,她敢那么傲慢无礼吗?

青楼的艺术水平高到什么程度,是不是会说几句Yes、No,就可瞒天过海?让我们观赏一首诗圣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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