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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页)

1957年春,特纳·卡特利奇去了苏联。这是一次既能拿到独家新闻,又能名正言顺离开办公室的旅行。他事先根本没有想到尼古拉·赫鲁晓夫会给他一次专访机会。苏联正在发动它所谓的和平攻势,最近打出的一个标题是“莫斯科的晚会是党的新路线”。所以卡特利奇本能地做出反应,给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给朱可夫、莫洛托夫、葛罗米柯等人发了海底电报,并在4月28日晚从纽约乘坐飞机去哥本哈根,然后转乘一架苏联飞机,第二天降落在莫斯科。他在机场受到了《纽约时报》驻莫斯科分社社长威廉·乔登的迎接。乔登告诉他,今天有一个盛大的接待活动,是日本大使为庆祝天皇生日而安排的,在莫斯科的一个宾馆里举行。所以他们就去了,在那里卡特利奇见到了赫鲁晓夫。

在一个大而拥挤的房间里,卡特利奇看见了赫鲁晓夫。他是一个善良快活、笑容可掬、胖得像猪似的人,被日本外交官和记者团团围着。卡特利奇还注意到在房间的另一端有个粗壮的人物,苏维埃部长会议主席尼古拉·布尔加宁,他站在长桌旁,桌子上是脏盘子、空的和翻倒的瓶子、用过的杯子以及在宴会上被弄皱的桌布。布尔加宁也被一些人围着,但人群比赫鲁晓夫的小一些。布尔加宁微笑着,向日本人鞠躬。卡特利奇认为,他的举止和一个在肯塔基德比赛马会后举行的聚会上的肯塔基上校[注:肯塔基上校(Kentuckycolonel),指肯塔基州政府颁发给为该州做出贡献的个人的荣誉称号。]没有什么不同。分社社长乔登,会说俄语和一点儿日语,领着他走向布尔加宁的圈子,并做了介绍。布尔加宁鞠个躬,伸出手,欢迎卡特利奇来到苏联。说了一番幽默轻松的话后,布尔加宁提议祝酒,他转身取了一个瓶子,但酒已经喝光了,一位助手又拿着一瓶伏特加跑过来,布尔加宁和卡特利奇举起杯子互祝幸福和健康。在这个时候,赫鲁晓夫出现了,步子轻快,脸色红润,布尔加宁把他介绍给卡特利奇。卡特利奇又祝了一次酒。此时他没有提出采访的请求,但这是一个好兆头,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就更好了。在一次聚会上,一位苏联官员向卡特利奇敬酒说:“祝《纽约时报》一切都好,”并且说:“当然,我认为对《纽约时报》最好的事情和你认为对《纽约时报》最好的事情是很不相同的。但这就是差别。”

在观看了五一节游行和到基辅和列宁格勒做了走马观花的旅行之后,卡特利奇得到通知,他的采访要求已经被赫鲁晓夫接受。赫鲁晓夫要卡特利奇在5月10日星期五下午去克里姆林宫。采访前的夜里卡特利奇早早就上床了。他已经有了一个问题清单,这是他在纽约的索尔兹伯里、丹尼尔和莫斯科的乔登的帮助下准备好的。第二天,在苏联外交部一位新闻官的陪同下,卡特利奇在指定的时间和乔登一起来到了克里姆林宫。当他们被领进赫鲁晓夫的办公室时,赫鲁晓夫从他的桌子后面跳了起来,伸出他短粗的小手,引导卡特利奇走到一张长木桌旁,请卡特利奇坐在一张挨着他的椅子上。

卡特利奇通过一个坐在桌头的翻译说,他来苏联不是要争议什么事情,而是要了解赫鲁晓夫的观点,然后把它们传达给《纽约时报》的读者。卡特利奇解释说,他负责《纽约时报》的“事实的”方面,和“编辑的”方面没有什么关系。这种区别是赫鲁晓夫不能理解的,他多少暗示这对于经营一家报纸来说无异于发疯。他对卡特利奇提出按问题进行采访。这次采访持续了两个小时,采访过程中洋溢着对美国友好的口气,和平共处的希望,并且提到了苏联的力量。这次采访再次证明了赫鲁晓夫已经表明要反对斯大林主义。卡特利奇通过《纽约时报》直接把反斯大林主义的信息传递给华尔街的资本家和华盛顿的政治家。

随着采访继续下去,赫鲁晓夫似乎兴奋了起来,自由地做手势,滔滔不绝地回答问题。卡特利奇在等着翻译时,陷入了深思:卡特利奇极力提醒自己注意这个场合的重要性,让自己记住,他现在坐在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面前是这架机器的总工程师,一个能对维护和平或毁灭世界有重大影响的小个子。在理智上卡特利奇能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他承认这是一个事实,但他根本感觉不到它。也许是因为距离的缺失。这个与共产主义一号人物面对面的会面没有给想象的自由发挥、新闻阐释、电视幻觉——那一系列能够制造恐怖游戏的信息装置和策略留下任何空间,而这些装置和策略确实在麦卡锡主义盛行的岁月造成了举国上下的猜疑;确实在核弹危机时将乐观主义者全部赶进了防核尘掩体,将他人赶出了城市;确实在伊斯特兰听证会时撼动了《纽约时报》自身的平衡。在克里姆林宫,卡特利奇能听得见赫鲁晓夫的呼吸,看得见他的蓝眼睛、红脸庞和粗脖子以及劳动者的双手,并且知道,如果换上合适的打扮,将那个周六下午的场景安插在某个密西西比小镇的法院广场,赫鲁晓夫也并不会显得离奇——在这里,卡特利奇一直听说的共产主义威胁的险恶的幽灵并没有使他感到警觉,卡特利奇没有以任何方式被吸引住,感到平静或被打动。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已经碰到了情感的死亡地。几个月后,他还在极力分析这种反应缺失的现象。

采访结束后,赫鲁晓夫站起来,又和卡特利奇握手,表示祝愿。赫鲁晓夫说,他喜欢继续采访,但现在他不得不出去会见蒙古代表团。他提到了访问美国的可能性,但又笑着说,作为一个旅游者他不印下指纹就不能去美国,他不喜欢这样。卡特利奇迅速抽出他的国防部认证卡,展示卡背面他的指纹,解释说在美国没有人会对为这些文件印上指纹而生气。

“那么你一定是个罪犯了。”赫鲁晓夫笑着说。然后赫鲁晓夫和卡特利奇、乔登以及苏联新闻助手一起穿过外办公室进入走廊,在那里赫鲁晓夫与他们道别,摘掉他的小帽子示意,摇摇晃晃地走了,说:“去见蒙古人。”

卡特利奇在回纽约的路上访问了《纽约时报》的其他分社,他很快和他自己政权的现实重新合为一体。《纽约时报》的记者,一个老朋友,提醒卡特利奇兑现他许诺过的大幅度地涨薪一事。卡特利奇说他没有忘记这事。但这位记者也许怀疑要等很长时间他才会再得到主编的全方位重视,所以迫切要求解决这个问题。在和卡特利奇喝了一阵子酒后,谈话开始直接涉及个人问题。这位记者指责老朋友卡特利奇使他非常失望,抛弃了他。接着一件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是由卡特利奇的旅途疲劳或者酒精或者其他难以解释的因素促成的,卡特利奇的眼里流出了眼泪,突然释放出掺杂着诚实和敌意的公开的情感,承认他在纽约感觉到的挫折。卡特利奇说,提高工资没有兑现的理由是预算被业主办公室冻结了。看起来这既不是苏兹贝格的决定,也不是奥维尔·德赖富斯的决定。德赖富斯44岁,已经成了纽约时报公司的总裁。苏兹贝格仍然是业主,但他在这一年感觉不很好,出现一些反复性中风的征兆。在65岁时,他决定把更多的权力交给他的女婿和继承人。

《纽约时报》仍然每年都营利——实际上自奥克斯买下它以来,公司每年都有赢余。但报纸生产日益攀升的成本和1957年的经济衰退,已经减少了《纽约时报》的利润。自苏兹贝格家族遵循奥克斯的政策——把大部分利润重新投入经营以来,利润从来都不像外人普遍认为的那样多。在报社内部有一个关于经营的笑话,说所挣的大部分利润不是来自出版世界上最大的报纸,而是来自奥克斯于1926年在加拿大买下的一家造纸厂42%的红利——生产没有字的纸张比有字的报纸更赚钱。多伦多的云杉瀑布电力和纸张有限公司供应着《纽约时报》的三分之二的纸张,在最近几年已经占了《纽约时报》公司总利润的53%。公司的其他收入主要来自广告,但在1957年这种收入减少了,主要是因为经济衰退,衰退使得来自招聘广告的收入损失了24%。1956年和1957年间,利润减少了62。4245万美元,这意味着《纽约时报》的税后纯收入只有146。281万美元——《纽约时报》的海外记者们认为这个数字不是不涨工资的理由,但卡特利奇对此无权做任何事情。

尽管卡特利奇和德赖富斯的关系是热情友好的,但这种关系同赖斯顿或《纽约时报》副总裁艾默里·H。布拉德福德和德赖富斯的友谊是无法比的。布拉德福德是一个瘦削的、过分细长的新英格兰人,他的父亲是一个公理会牧师,他是耶鲁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前情报官,是一个令人生畏的男人,娶了卡罗尔·沃伯格·罗斯柴尔德为妻。当布拉德福德给14层的其他管理者讲话时,他似乎知道在大楼里正发生的一切,似乎手里握有最微不足道的事实,德赖富斯很高兴他的职员里有这样的人。

卡特利奇的确和阿瑟·海斯·苏兹贝格的儿子阿瑟·奥克斯·苏兹贝格——被叫作“庞奇”——关系很好,但庞奇·苏兹贝格没有什么权力,即便他有能力、有前景的话,他目前来说把它严实地掩盖了起来。他在办公室里有花花公子的名声,德赖富斯经常抱怨说,庞奇甚至根本不读《纽约时报》。31岁时,庞奇有了财务助理的头衔,但新闻编辑部里谁也不清楚他做什么。他们只知道他在上学时表现不好,加入过海军陆战队,结过婚,又离婚了。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经常在开完新闻会议后的傍晚躲在卡特利奇的办公室里,那时卡特利奇正在为他的《纽约时报》的一些心腹好友调酒。

但卡特利奇本人现在似乎不知做什么才好,他频繁地离开办公室,以致许多职员猜测西奥多·伯恩斯坦在管理这个部门——但这种猜测在1957年稍后就需要调整了,当时卡特利奇把克利夫顿·丹尼尔提拔到主编助理的位置上,在这个位置上丹尼尔能够仔细观察伯恩斯坦的日常工作和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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