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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1页)

这样的骚扰没有在我心里留下太多回味,因为我还得忙公司的事,但妻子以及女儿却着着实实地惊慌了很长一段日子。她们一天24小时都在那一带活动,跟当地派出所抬头不见低头见。妻子每天要骑自行车送女儿上幼儿园,或去买菜,自行车还是武汉的牌照,身上没有一丝儿证明自己有资格在北京居住的文件,怎不叫她们时时地心惊肉跳?所以自行车都不敢上大道,总在乡间的小路上窜来窜去,倒是跟鸵鸟似的看不见警察了,但又被村里的恶狗时常惊吓。女儿因此而要求走大道,母亲只能解释说小路来得快。

我们住的宅院规模不小,占地将近400平米,小二楼,楼前一大块空地。这是我国驻外机构的一名官员买下后租给我们的。这位官员来自台湾,联合国驱逐台湾后他起义了。我的父亲应该是跟他交过手的。他是黄埔军校多多少期的,我父亲是陈毅新四军的部下。我父亲来看我,住在这个院子里,当房主威风凛凛地带着他的朋友来看他的家产时,我父亲也只有板着脸与房东点头。下班回家,老爷子跟我说了一句:〃他妈的真是国民党,跟咱招呼也不打一个。〃我想,老爷子是给我面子,要不然,凭他的脾气说不定会拔出枪来,不过他现在没有枪了,他已从军队下来多年。后来我还想过,美国影片《闻香识女人》里的那位退役中校跟我爹当年的军衔是一样的,可人家是何等的威风,能够在出总统的学校里指手划脚。

我有一位同学在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任处长,亚运会开幕后负责电视收视率调查,在京郊工作时来过我们家,一个劲儿地赞叹:〃这是兵团级的住宅!〃不知他是鼓励我们回到北京,还是只看到了外表,其实这兵团级住宅的下水没有跟城市的管道接通,也没有保暖设施。房子后墙有一个人工挖的化粪池,冬天化粪池结了冻下水不畅,于是冬季的粪便处理便成了问题。我曾经爬过后墙,操练钢钎大锤为了打开化粪池里的坚冰,但无济于事,由此真正明白了北方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我的一个朋友想出火攻的办法,使用了各种火器和燃料,却也不灵。最后还是我妻子狠心把她在大学时代就用过的一个〃热得快〃放进马桶坑里,接通电源,烧了一整天,才算溶热了冰水,也使我再一次领略了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打破的真理。

这所宅子是我的领导给我们来北京的生活待遇,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比起那些真正的流浪者,我们就象住在天堂。妻子把这个院子伺弄得花花草草,老爷子来了还养了一窝下蛋的鸡。院子的墙比较矮,有一回我们洗晒的毛巾毯被人从墙外勾走,妻子大为痛心,因为它是我们当时的奢侈品之一。但是我很快地宽解了她,我的道理是如果有谁这么费心地弄走了它,那么这东西对他肯定比对我们更需要。

有关家居的这一切,对我来说的确可以淡然处之,因为这所宅子对我只是旅店,白天我都在路上和公司奔忙,每天都要到天黑或深夜才能回到这儿。然而家对于我的妻子和女儿却是再重要不过,这所宅院是我妻子当时生活的全部所在。她办的是一个假借调手续,只是为了不分居。当时的北京文化单位不接纳没有正式关系的人,因此,妻子就一直在家。这倒也遂了她的一个心愿:当作家──坐在家里。待业的日子

突然间,我过上了一种真正自然状态的生活。

来到北京,当年的大学同班同学就有20多人。因为见不到我,他们只能向丈夫打听我在哪儿工作。

〃在家带孩子做家务。〃

一位男同学感慨道:〃人类进化得如此之快!〃

女同学则叫喊:〃在家怎么呆得住!〃

清晨,丈夫早早起床去上班,我和女儿爱睡到什么时侯就什么时侯。我一般要睡到八九点,这在上班族是绝对不可以的。那时侯6点多就得起来。无论你昨夜睡得多晚,看孩子看得多么辛苦,也无论你是头晕眼花还是正来例假,都得象军人一样迅速干练地起床,自己穿衣给孩子穿衣,自己洗漱给孩子洗漱,早点拼命往嘴里塞,收拾屋子,推出自行车送孩子上幼儿园。有时孩子会突然不高兴去幼儿园就连哄带骗加上威胁,直到把她送进去。等8点准赶到办公室,人已累得差不多了,还得再打起精神应付乏味无聊的8小时。

我那女儿与我一样在家〃待业〃,因为初到北京还没有联系上幼儿园。在起床时间上她也不甘示弱,与我比着看谁睡得更久。我起床时她常常是睁半只眼看看我。问她起床吗,她不搭理,再看看她,已昏睡过去。这一〃回笼觉〃,一睡又是一个小时。

有一天上午,看看表已是10点,再看看女儿还在蒙头大睡。摸摸她的脸、额头,没有发烧。等我家务活干得差不多,再瞅瞅她,还在睡,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绝对没有生病。到11点,我第三次走到她床前,刚要去摸她额头,她睁开了双眼:〃妈妈我饿!〃

看来不是肚子饿还不知什么时侯醒呢!

她大口嚼完我烙的鸡蛋饼,然后搂着我的脖子说:〃这么久不上幼儿园,真幸福啊!〃

每天,女儿在院子里自由自在地玩耍,不想玩了就进屋听我〃讲课〃──或是识字,或是画画,或是学做手工,跳绳、跳房子也算是她的必修课。

遇上我干活时,就丢给她一把剑(塑料的),随手抓一件衣服头巾什么的往她肩上一披,她立即成了动画片里的男、女主人公──

〃可赛,前来拜访!

〃交出来吧……哈哈哈哈……

〃我是希瑞(这一声必是拉得长长的),赐予我力量吧──

〃来吧,嚓嚓嚓!〃

只见她一会儿跑到墙根,自言自语踱着步,一会儿又跳上花坛,挥舞利剑好不威风。

或许是为了怕我们寂寞,丈夫做主买了5只小鸡。因为夜里太冷,第三天就冻死了两只。以后总结经验把台灯点亮放进小鸡睡的纸箱里,但死亡仍不可避免。我们将这些小鸡埋在花坛里,坟堆上,竖着5根小树枝做墓碑。

养鸡不成,又向院里足有七、八米长的一溜花坛发起进攻。先是种上耐旱的美人蕉、地雷花(有的地方叫它洗澡花,原因是用热洗澡水泼它不但不死,反而越长越旺),接着又播了无数粒丝瓜种。院墙边也不让它闲着,种了一排玉米,玉米苗是我从野地、沟边挖回来的。为了搞好种植业,我还专门买了这方面的书。

狂热的种植活动伴随我度过了来北京的最初时光。

当然我也干点别的。从我铁了心做一个家庭主妇起,家务活就一点儿也不觉得烦了。

短短的时间里,我洗完了家里所有的毛衣毛裤毛背心、床单床罩和被套,整理了无数件衣服。这些衣服上的破洞、开线和脱扣处,以前总在眼前晃动,任丈夫怎么说老婆死了一类的话,我还是命令大家将就着穿,没有心情、时间去缝去补。而现在,经过缝补后的衣服,再也不龇牙咧嘴了。

家务忙完后,我就进入了自己的天地。或挥毫抄抄古诗,或翻出碎布做个洋娃娃,或画枚彩蛋什么的。

再不然,什么都不做,拿本书(其实也不看),端只小凳,坐在院子荫凉处,看院内蝴蝶翻飞于种种花草间,听院外槐叶摇动鸟鸣声声。

此意境正如元代卢挚老先生所描绘的那样:〃看荞麦开花,绿豆生芽。无是无非,快活煞庄稼。〃

日子过得如神仙一般。

但现代神仙是要吃要喝的,神仙在现代或许是一种堕落。日复一日,我让自己〃堕落〃下去。在菜市场,我毫不害羞地去拣被人扔弃的踩烂的葱,回到家切去葱叶将葱头种在地里;那些看上去还能吃的菜也会被我捡回来处理干净后塞进一家人的肚子里。紧缩开支,不买衣物不买化妆品,靠着丈夫一人的工资,我们生存了下来。我可以试着出去找工作,但不想,这时我已不愿失去这份自在。用固定的薪水来换一份用心维持也永远是岌岌可危的人际关系,值得吗?惨淡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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