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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在从欧洲旅行返回的路上拖延了时间,这不仅是由于他想使自己显得与去年反对教皇列奥的阴谋距离远一点,而且是为了能与西班牙新王查尔斯五世会面。会面安排在荷兰海边的米德尔堡举行。英方的探子机警地注视着,然后向红衣主教沃尔西汇报,说阿拉贡的主教大张旗鼓地到了查尔斯的宫廷,随行的有四十个骑兵,主教的斗篷随意搭在肩膀上,腰间还佩有一把宝剑:“陛下,您可猜测到他是什么风格的人……所说的这个主教更像世俗贵族而不是神职人员。” 此后,红衣主教南下穿过法国,随行的有牧师兼秘书安东尼奥·达·比蒂斯。接下来的内容就出自比蒂斯那风格轻快的日记。
10月9日,他们到了图尔。早早吃过午饭后,他们继续旅行到了“七里格'637'之遥”的安布罗斯。比蒂斯发现这是一个“地理位置优越、保护完好的小镇”,他们就到建在“小山”上的城堡里落脚。城堡“设防并不森严,但却房子舒适,景色宜人”。第二天,也就是10月10日,他们到了小镇的“一个郊区”,去“看望来自佛罗伦萨的先生列奥纳多·芬奇”。我们略微意识到列奥纳多是吸引红衣主教到此旅行的另外一个原因。
比蒂斯文笔简洁,但又生动明确地记下了他们访问克洛斯—卢塞的前后,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瞥见了列奥纳多的身影。但这记叙开始却是错误的:列奥纳多被描写成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这再度可能稍稍带有一点旅行的味道(这种夸张使他甚至更加卓尔不群,值得敬重)。不过这也可以被看做是目击人的陈述,说列奥纳多比他的实际年龄(六十五岁)要年长几岁。比蒂斯接着说道:
他给大人展示了三幅图画,其中一幅是某个佛罗伦萨女士的画像,这是应已故的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大人的要求创作的写真绘画。另一幅画的是年轻的施洗者圣约翰,还有一幅描绘的是圣母玛利亚及坐在圣安娜大腿上的婴儿基督。所有这些作品都非常完美(可能也意味着“非常精美”)。然而,我们无法指望他能创作出更多伟大的作品了,因为他右手有点瘫了。不过,他训练了一个米兰的学生,这学生能绘制出很好的作品。这位绅士撰写了大量解剖著作,书中伴有许多诸如肌肉、神经、血管和肠壁卷曲等人体器官的插图,这使得他有可能以一种以前人们从未用过的方式来理解男女的躯体。这一切都是我们亲眼目睹的,他告诉我们他已经解剖了三十多具年龄各异的男女尸体。正如他所说的,他还撰写了不计其数的论述水流的本质、各种机器和其它东西的作品,这都是用当地语言写成的。如果这些作品被发掘出来,它们将会既有实用价值又令人愉快。除了花销和住宿之外,他每年从法国国王那里领取1000斯库多的薪俸,他的学生能得到300斯库多。
人们凝视着这纸文字,仿佛手持放大镜,力图捕捉到记录真实性的蛛丝马迹,还有那种因真实存在而产生的惊喜。这段文字的另外一侧就是那些和他呆在一起的人(“这一切都是我们亲眼目睹的”)。
在楼下沙龙进行一番热情的款待,吃过玛德丽娜端上来的点心,在小礼拜堂稍事停留(因为这些世俗的游客都是牧师)之后,客人们被引到楼上,进入了内部的密室,也就是列奥纳多的工作室。点燃的根根蜡烛强化了秋日的光线,此刻,他们怀着一种人们可以察觉出来的礼节性的谦恭和粗鲁傲慢相交织的复杂心情,在倾听列奥纳多描述、解释。当人们看到《蒙娜丽莎》时,列奥纳多解释了一下,但话语不多。列奥纳多说这是一位佛罗伦萨女士,他是应已故的朱利亚诺大人的请求(不,应该说是迫切要求)创作的。他们看到了色调柔和的《圣安娜与圣母子》,还有淫荡的《施洗者圣约翰》,接着又看到了伟大的解剖习作的对折纸。纸张由不可或缺的梅尔兹翻转了过来,一时间他们接近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时感到了一丝颤栗,因为老人的双手曾经解剖过尸体,拆开过肠子——“解剖了三十多具年龄各异的男女尸体”。列奥纳多在这个时刻侃侃而谈。在比蒂斯的记录中,这些解剖的功绩作为某种独一无二的东西被给予了特别突出的地位,“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或许这是一种列奥纳多表达出来对自己暗示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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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主教的召唤(2)
还有其它谈论水流和机械的书籍。比蒂斯表示这都是用“当地语言”写成的,应该被“发掘出来”(他这么说可能指的是出版),但他一点也没有提到这些书籍的特征。这是一种奇怪的省略。列奥纳多倒着书写的作品并不广为人知,不值得一提,所以人们不得不产生疑问,比蒂斯是否真的看到过这些书。列奥纳多或许给游客们显示了一些特定的纸,即一些适当加以整理的素描。列奥纳多在这方面是个老手,因为他的画室经常有人前来参观,估计有一百次了。他经常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给人们展示他希望他们看到的一切,其它的就是神圣的腹地了。这由一堆堆出自他那双妙手的气势有点森严的作品可以看得出来:“正如他本人所说的,他创作了不计其数的作品。”他的桌子上和画室的架子上到处堆满了草稿,笔记本和书籍。当列奥纳多思忖他造就的纸张还有墨水的总吨数,难以处理的大量调查结果,为了解决所有这些问题心灵必须要飞越无法实现的距离时,人们听到了自尊和自嘲交织起来的令人消除疑虑的混合物。这种措辞的运用因它自身的讽刺意味,甚至是妙语警句而增添了意味。
“不计其数的作品……”
年轻的梅尔兹会面带悲哀地冲着这些话语微笑,因为在半个多世纪里,他对列奥纳多的挚爱在他作为大师作品监管人的生涯中一直在延续。
游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天晚上一丝不苟的比蒂斯详细地记了笔记(或者人们假定:流传下来的草稿是个修订本或摘要,是在最后一条记录的日期——1521年8月31日之后制作的)。第二天,他们去了另外一座皇室城堡布卢瓦,看到了“某位伦巴底女士的写真肖像:她非常美丽,但我认为她不如西尼奥拉·瓜兰达漂亮”。这幅绘画似乎真的就是列奥纳多给卢克雷齐娅·克里维利创作的肖像画(现悬挂于卢浮宫)。1499年法国占领米兰后,这幅作品被转移到了路易十一在布卢瓦的城堡,当时它还没冠以那令人误解的标题“拉贝勒-费罗尼耶”。伊莎贝拉·瓜兰达是出名的那不勒斯美女,是女诗人康斯坦茨·阿瓦洛斯的朋友,但她不是《蒙娜丽莎》的真正主角,否则比蒂斯前天看到这幅画像时,他会说出事情真相的。
当然,人们多么渴望前去晃动安东尼奥的双肩,以期可以了解更多,因为安东尼奥了解一切,但他却一点没有提到。列奥纳多个子仍然很高吗?还是已经萎缩了?他的嗓音,还有那和着里拉'639'的调子唱得如此甜美的嗓音是洪亮还是颤抖的?人们还在纳闷,为什么右手“有点瘫痪”表示左手仍能活动的大师不能绘制更多作品呢?
通过再次细察都灵皇家图书馆的那幅用红粉笔创作的著名自画像,我们可以部分地填补比蒂斯没有提到的东西。这幅自画像肯定画的是此时左右的列奥纳多——一个六十五六岁的男子。但正如比蒂斯所说的,他却看起来如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通常的想象中,这就是列奥纳多的一幅可靠的自画像,他在我们的脑海中定格成了一副德鲁伊特'640'教徒的模样。但一些艺术史家却产生了怀疑,他们感到绘画的风格和介质都表明创作的日期较早。也许,这是列奥纳多的父亲塞尔·皮耶罗1504年去世不久之前的画像?或者是绘制《丽达》习作时产生的某位古代神灵或哲学家的形象?或者只是一位“相貌引人注目”的老人?这其中任何一张脸都深深吸引了他,根据瓦萨里的说法,“他会一直追随着来进行描绘”。即使素描底下因为褪色变得模糊不清的意大利语题词也引起了争议:题词说的是这是他“上了年纪时的自画像”还是这仅仅是“他上了年纪时创作的”一幅素描呢?但如同许多其它作品一样,我一直认为这是列奥纳多暮年时期的一幅自画像,这一点确定无疑。正如认为《蒙娜丽莎》的确描绘了蒙娜丽莎的观点一样,这就是“传统的”看法。纸张不同寻常地又长又薄,素描的四周或许都被修剪过,因为人物肩膀的形状差点就要消失了。实际上,人们只有在头顶两侧形成角度的水平线上,几乎在嘴的位置才可以看到双肩。人们可能会认为,都灵素描中的角色不是那个现在看起来挺拔的威严人物,而是在岁月的重负下变得弯腰驼背的老人。虽然依旧值得敬重,他却同时也变得易于遭受指责。正如大约五年以前梅尔兹别墅的草图描绘的那样,列奥纳多现在几乎已经成了一个驼背老人。在那幅画像上,他坐在岩石上,注视着河流从身边流过时嬉戏的水花。
与都灵自画像同时代的还有一幅名为《伸着手指的女士》素描,它珍藏于温莎皇家图书馆,是用黑粉笔绘制的,让人难以忘怀。这幅素描有时和但丁《炼狱篇》中的马特尔达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个在河畔迎风站立的温柔浪漫人物,她周围是高高盛开的鲜花。马丁·肯普称这幅素描是“大洪水素描情感的伙伴”,有望变成一个难以表达的静谧世界而不是沉浸于一个物质毁灭的世界。
她转过身来面朝观众(用但丁的话来说,“仿佛一个跳舞的女子一样”转过身来),但她的左手却偏离我们,指向了图画的深处,这表明了一些我们无法看到的东西。
伟大的海洋(1)
当我想到我在学着生存时,我也在学着死亡。
《大西洋抄本》,对折纸252 r-a。
1519年4月23日,复活节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国王的画家”列奥纳多·达·芬奇在克洛斯—卢塞当着皇家公证人纪尧姆·博里亚恩及七位目击人(弗朗切斯科·梅尔兹、巴蒂斯塔·德·维拉尼斯,两位法国牧师和三名圣芳济会修士)的面起草了遗嘱。很惹人注意的是,人们在名单上没有看到萨莱的名字。萨莱离开安布瓦斯得到了其它文件的确认,从这些文件可以看出萨莱3月5日和5月16日时呆在巴黎。这两次,萨莱都和米兰公爵马西米利亚诺·斯福尔扎的代理人,一个叫做乔瓦尼·巴蒂斯塔·孔法洛涅里的人见过面。其中第二次见面时,萨莱收到了100斯库多的酬报,乔瓦尼说这是代表公爵付给他的,乔瓦尼还许诺在接下来的四年中要再付给萨莱500斯库多。那么萨莱提供了什么服务作为回报呢?一种可能是萨莱得到金钱,负责提供他因接近在安布瓦斯的弗朗西斯国王搜集来的政治信息——这是对他和列奥纳多持久但又经常摇摆不定的关系的最后存在争议的曲解。
在遗嘱中,列奥纳多对于他在安布瓦斯的圣佛罗伦萨教堂的葬礼如何安排做出了指示:遗嘱谈到了伴随尸体“从提到的地方到所说的教堂”的队伍,谈到了他记忆中要做三次大弥撒和三十次小弥撒,谈到了要把40磅粗蜡烛的蜡放在举行弥撒的教堂里;谈到了对于葬礼本身来说,要“有六十个穷人托着六十根烛管,要付钱给这六十个人”。
遗嘱内容如下:
给米兰的绅士弗朗切斯科·达·梅尔佐先生:立下遗嘱之人现在拥有的所有图书;与列奥纳多的艺术和他作为作家的职业有关的全部文件和肖像画……他剩余的补助金;直到他去世最后一刻之前拥有的所有钱财;他现在在所说的克卢克斯拥有的所有衣服。
给仆人巴蒂斯塔·德·维拉尼斯:米兰城外花园的一半……虔诚怀念的国王路易十一赐给的所提到的达·芬奇的水道,即迪桑托—克里斯托福罗水段的权利;在所说的克卢克斯地方所有的家具和器皿。
给仆人萨莱:这同一座花园的另外一半,萨莱在这花园中建造了一座房子,因此这房子依旧归萨莱所有。
给女仆马图里娜:一件毛皮做里子、质量上等的黑色斗篷,一块长布和2达克特的酬报。
给自己现住在佛罗伦萨的弟兄们:自己存在佛罗伦萨新圣母玛利亚银行中的400斯库多,以及到现在为止产生的所有利息和收益。
这种分配让人感觉不错:把自己的著作和绘画这无与伦比的思想遗产留给了梅尔兹;把财产留给了巴蒂斯塔;把皮大衣留给了玛德丽娜;把现金留给了自己的弟兄们。
佛罗伦萨人把这称作“进入了伟大的海洋”。列奥纳多在虔诚的听之任之的平静中,在哲学层面上开始了最后的旅行吗?列奥纳多的作品却没暗示出这一点:
哦;睡眠,睡眠是什么呢?睡眠类似死亡。哦;那么你为何不创造一些作品,在你去世之后这些作品使你依旧活着,而不是你活着时这些作品使你睡着了,使你显得如同死人一样……
除了最终的伤害死亡之外,每一次伤害都会在记忆中留下不快。死亡将会消灭记忆还有生命……
灵魂渴望和躯体呆在一起,因为没有了躯体的器官,灵魂将什么也不能做,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睡眠,遗忘,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这就是与文艺复兴时期大多数科学家持有的亚里士多德唯物主义观点协调一致的意象。在复活和即将开始的生命中,我们什么也没听到。列奥纳多写到灵魂的神圣性时,人们仍然认为为了“自由自在”,灵魂“必须居住在自己的工作场所”——物质世界,还有躯体之内:“不管灵魂是什么,它都是神圣的事物,因此让它留在自己的居住场所之内,在那里自由自在……因为它颇不情愿地离开躯体,的确我认为灵魂的悲伤和痛苦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出自1510年的一张解剖对折纸,列奥纳多在对折纸上兴高采烈地称解剖是“矿井的劳作”,在其可以辨认出“自然神奇的作品”。 肉体的生命是灵魂的栖息地,死亡是灵魂的放逐。灵魂“颇不情愿地离开”,似乎没有朝着高空中的家园前进。
瓦萨里为列奥纳多忏悔构想了一个灵床,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可信:“感觉到他离死亡近了。他急于了解有关天主教信仰、善行和神圣天主宗教的教义。在痛苦中,他进行忏悔。不过他无法站立起来,在朋友和仆人。的帮助下,他在床上接受了祝福的圣餐。”这可能是真的,不过列奥纳多晚年皈依宗教听起来似乎更是瓦萨里的心愿而不是列奥纳多的想法。更令人信服的是,瓦萨里进一步评论道,列奥纳多“断定他冒犯了上帝和人类,因为他没有尽力去进行艺术创作”。这不是列奥纳多害怕的罪行和地狱之火,而是最后的“等等”那可怕的负荷以及下面空白的灰纸——所有那些没有完成的东西。
1519年5月2日,列奥纳多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七岁。根据惟一的信息——瓦萨里的说法,当时国王弗朗西斯在场,国王把他抱在怀中。最后的时刻到来时——“一阵突然发作,这是死亡的前兆”——国王“把他的头顶支撑起来,帮助他,以便给他带来舒适”。这真是一幅令人感动的画面(要是人们把它从创作于19世纪早期、关于这一主题的两幅过于煽情的绘画剥离出来),不过后来人们发现,列奥纳多去世的后一天,即5月3日时,从圣日耳曼昂莱发布了一道皇家命令。由于骑马从圣日耳曼莱昂到安布瓦斯需要两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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