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见状连忙要上前搀扶,却被李琅琊挥手制止了。yyouhulian明明只是几步的路程,走起来却格外漫长。李琅琊抬眼,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一般,仔细地打量那些灿烂的装饰和金碧辉煌的陈设。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潼关那些粗糙的石头城墙,还有士兵们碗里粗糙的食物。他重新垂下眼,无声而讽刺地笑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完那短短的一段,抬头看时,李隆基正坐在榻上,杨国忠躬身立在那儿,不知在说些什么。李隆基放下茶盏的当儿,看见了李琅琊。
“琅琊啊,怎么也不找个人来扶着?”
李隆基此语一出,杨国忠居然急急走上前,扶住了李琅琊。
“啊……不敢不敢!不敢劳丞相大驾!”李琅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举动,立刻推辞。杨国忠的手仅仅是扶着他的臂膀,就已经让他浑身一阵僵硬。
“哪里哪里。李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正当多多照应才是。此事又算得了什么!”
“罢了罢了,两位卿家,过来说话。琅琊,你免礼。”
“谢圣上。”
杨国忠放开了手。“臣所述出兵一事,方才已经全数说完,没有遗漏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你呢?你方才在殿上只说不能出兵,又是为何?”
“启奏圣上,我军实力不足,不能贸然大举出动。”
“怎讲?”李隆基的手抚上茶盏,盏里的茶水轻轻晃动起来,“战报已经说了,前几日我军方才试探过安禄山,他那帮手下啊……都是些乌合之众,而且探子多次飞报,那叛军似乎粮草将尽,士气低落。——还有前月的试探之战,我们不是赢了么!”
“那若是叛军故意放风诈败,掩人耳目的呢?”
“李大人此言差矣!”杨国忠走上前一步,“您有何证据能证明此事?”
“杨大人,此事自然有人告知在下。”
“谁人告知?”
李琅琊正凝神抵挡着腰腹间伤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此刻杨国忠步步紧逼,他一晃神就下意识道:“当然是……”
话说一半,他猛然惊醒过来,这话,原是八重雪说给他的。至于八重雪从何处得来,不用说,自然是皇甫端华。李琅琊冷汗涔涔,八重雪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可皇甫端华呢,难道就能说出口了么?他颤抖着,跪了下去,心里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敢抬头,不过他能想象出杨国忠此刻脸上露出的嘲讽而小人得志的神情。李琅琊咬紧了唇,他深怕皇帝逼迫他说出是谁,说了,就是出卖;不说,就是欺君死罪。
一双绣着明黄龙纹的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前。李隆基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杨爱卿,就不要再问了。”
“是……”
李琅琊稍稍松了一口气,可里隆基接下来的一句话宛若当空焦雷,震得他一阵惊颤。
“琅琊啊……朕知道,你和那左将军皇甫端华过往甚密。该不是他告诉你的罢?”
李琅琊一下子抬起头来,一张苍白的脸上,一对眼睛闪闪发亮。李隆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侄子,慢慢吐出下半句。
“你和他……该不是有什么罢?”
第46章
(四十六)
李琅琊难以置信地盯住了皇帝的面孔,其时李隆基正要把李琅琊扶起,他的手还架在李琅琊的胳膊底下,此刻这个动作却因为李琅琊的目光而定住了。正是这句话,让李琅琊一下子恍惚起来。他感觉不到自己在皇宫里,他抬了抬眼,可目光所及之处也仅仅看见一片金色的模糊花纹。
“李大人,皇上问您话呢?”杨国忠开口道。
数月为官形成的习惯让他茫然地开了口。“臣……臣不知皇上此话何意……”李琅琊睫毛低垂,挡住了眼神,全身的线条都显着僵硬的姿态。
“你真不知?”
“侄臣……不知……”李琅琊的脸色变得雪白,他的思路渐渐明晰过来,这种明晰让他在心底里轻轻地、无声地苦笑了——这是个局——皇帝把他和杨国忠一起叫进来,分明就是个局,一个教他无法反抗的局。
李琅琊……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白痴……你方才居然,居然还以为皇上的话是在问……他无声地蔑视着自己,重新抬起眼睛看了看皇帝。
“够了,左丞大人,您还是莫要再装样了,皇上是问您,有没有和潼关守将哥舒翰皇甫端华等人私下做出谋逆之举!”杨国忠走上前一步,如是说道。
李琅琊垂头不语。盘在银丝编制的官帽里的黑发不知何时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和嘴角。故而没有人看见他嘴角浮起的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笑。那笑容十分晦涩,很明显是在嘲笑着什么,但究竟是在嘲笑着什么,相信即使有人看过也猜不出来。
“侄臣对圣上忠心天地可表,还望皇上明鉴。”李琅琊几乎不打算做辩白,他的声音平板而了无生气。——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李琅琊漠然地看着皇帝,他感到心里的热忱在渐渐燃烧,然后一点点地熄灭,最后只留下一滩让人作呕的灰烬。他很想厌恶地逃离,离这滩东西越远越好,但他感到有某种如此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让他挪不动步。李琅琊绝望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便听见李隆基道:
“既然如此,朕且给你一个任务以表明忠心——即日起携旨赴潼关,下令哥舒翰立即出兵,不得有误!”
立即出兵,不得有误!立即出兵,不得有误!这最后两句话李隆基说得格外铿锵有力,以至于李琅琊觉得它们在这大殿里余音不绝。他什么都没说,尽管李隆基和杨国忠都看见了,这个年轻大臣苍白的手指和满是伤口的身体在殷红的官服下颤抖。
李琅琊感到脖颈后面的筋骨全部紧紧扭绞着,骨节发出的咯咯响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他几乎使出了三生三世的力气才抑制住那神经质的颤抖。李隆基满意地看见自己的侄子跪了下来。
“臣——接旨。”
李琅琊伏下身子。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什么疼痛,都好像感觉不到。那这身子又是怎么如此卑贱而顺从地伏跪下来的呢?他叩了头,站起身来,目光从杨国忠身上掠过,仿佛杨国忠只是一件皇宫里的摆设。这种明显的轻蔑让杨国忠一阵气急,他方要开口讽刺两句,李琅琊的下一个动作就让他的话头生生被噎在了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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