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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潇湘馆,金莺问候了黛玉,又问候了薛姨妈(住在这里),然后方才对黛玉说蔷薇硝。林黛玉听说了,忙命紫鹃包了一包,递给金莺。黛玉又说:“我好了(春咳嗽的病过去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说与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了,等我梳了头,和妈一起到她那里去,连饭也在那里吃,大家热闹。”(这妈,就是薛姨妈,现在林黛玉已经直呼其为妈了,对宝钗也是叫做姐姐。这就是钗黛合一,林黛玉和薛宝钗谈不上对立了。)
金莺答应了。又去紫鹃房中找蕊官。只见藕官和蕊官俩人正说的高兴,金莺叫蕊官走,那藕官哪里舍得,金莺看了,就说:“待会姑娘也去呢,干脆藕官先同我们去等着,岂不好?”紫鹃听她如此说,便也说道:“这倒也好,她这里淘气的也可厌。”(藕官在林黛玉这里,就跟芳官在贾宝玉那里狂的像擒了贼拿的王似的,都不是省心的。)一边说,紫鹃一边把黛玉的餐具筷子汤勺用布包了,交给藕官说:“你跟着他们,你先带了这些东西去,也算一趟差了。”——总算给她找点事儿干。
那藕官接了(这林黛玉去“姐姐”家吃饭,也得自备餐具,要是老妈子吹了她的汤,那恐怕连碗都不能要了),笑嘻嘻地跟着金莺、蕊官出来,一径奔蘅芜院去。
走到半路上,一处柳堤,金莺手巧,就摘了些柳条,坐在小山石上,自己编起柳条筐了。但是蔷薇硝也不能不送回去啊,就叫蕊官先送回去。藕官非要跟着蕊官,于是,就她两个一起先送到蘅芜院去。
这里金莺正编着,就见何婆的女儿春燕走来了,笑问:“姐姐编什么呢?”这春燕是怡红院里的丫头,金莺和她说笑了一番。正这时候,蕊官、藕官二人,手挽着手,送完硝回来了。春燕就对藕官说:“昨儿你到底烧什么纸了?被我姨妈(我妈妈的姐姐)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倒被宝玉赖了她一大堆不是,气的她一五一十告诉我妈。我姨妈,不是你干娘吗,你们在外头这两三年积了些什么仇恨,如今还解不开?”(原来如此,那拦着藕官不叫烧纸的,原是藕官的干娘。外头指梨香院。)
藕官冷笑说:“有什么仇恨?这倒问她们。在梨香院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米菜,不知她们赚了多少拿家去了,合家都吃不了,还有每日买东西的赚的钱在外。可是逢我们使唤她们一使,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可有良心?”
春燕笑说:“她是我的姨妈,我也没法说她。呵呵,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的就变出很多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鱼目混珠)。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倒也有些不差。别人我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这老姐妹两个,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得重了。自她们两个都被派到梨香院去照看她们,藕官认了我姨妈当干娘,芳官认了我妈当干娘,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印证了藕官的话)。如今挪进园来了,还只是贪得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烧纸的事),接着我妈就和芳官吵。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她洗。昨天是发月钱,她推不过去了,只好给她洗。但是买了洗头的东西,却先叫我洗。我想了一想,我自己自有月钱,何必借这个光,用人家的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她就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了。接着又要给宝玉吹汤,你说可笑死人了。她一进园子来,我就告诉过那些规矩。她只不信,这回真的足足讨了个没趣。”(这春燕的妈妈就是芳官的干娘何婆。)
说完,又说:“你们这会子又弄这个。这一带地上长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厉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天逼着我和我妈来照看,生恐有人糟蹋,又怕误了我本来的差事。如今,她和我妈两个照看的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还掐这些花儿,又折她的嫩树,她们待会就来,小心她们抱怨。”
金莺说:“别人乱摘乱掐使不得,我却使得。她们分了这些地,每天把各色花啊的什么送到各个房里去,唯独我们宝姑娘说了,一概不要。所以一次都没有要过。现在摘她一些,她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一句话未完,那春燕的姑妈就拄着拐来了。金莺、春燕、二官儿忙让坐。那婆子一见采了这许多嫩柳,又见藕官蕊官采了许多鲜花,心里就不受用,但看着金莺在,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说春燕道:“我叫你来照看照看,你就在这儿光借机会玩儿不去了。倘或那边房里叫你了,你就反来说我使唤你了,拿我做隐身符罩着你玩儿。”
春燕说:“你老又使我,又怕,这会子反说我。难道把我劈成两半不成?”(又使唤我,又怕那边嫌我老不在。)
金莺就笑说:“姑妈,你别信春燕的话。这都是她摘下来的,麻烦我让我给她编,所以她等着呢,所以她不去那边(房里)。”
春燕笑说:“你可别瞎逗笑,你这么说,她老人家就当真了。”
果然,那婆子就当真了,兼之年老,唯利是图,不管亲情,于是倚老卖老,拿起拐杖就往春燕身上打了几下,骂道:“小蹄子,我说着你让你回去,你就强嘴。打你打你!”打的春燕又愧又急,哭道:“金莺姐姐是玩笑话,你老就当真的打我。我有什么不是?”
金莺本是玩笑话,见当真挨打了,忙上去拉住,笑说:“我刚才是开玩笑,你老人家打她,我岂不心里有愧?”那婆子说:“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因为姑娘在这里,不许我管孩子不成?”金莺听了这些蠢话,就赌气红了脸,撒了手冷笑说:“你老人家要管,哪一刻不能管,偏我说了一句玩笑话就管她了。我看你老管去!”说着,就坐下,仍旧编篮子。
偏这时候又春燕的娘出来了,找她,喊道:“叫你舀水,干什么去啦,还不回来?”那婆子就接声儿说:“你来瞧瞧,你的女儿连我也不服呢!在这儿排揎我呢。”那婆子就一边走过来,说:“怎么了,我们姑娘眼里没娘,连姑妈也没了吗?”金莺见了,忙起来说原故。她姑妈哪容人说话,指着地上的花柳对她娘说:“你瞧瞧,你女儿摘的,她带着人糟蹋,又作践我,强嘴,我怎么说好?”
她娘正为了芳官的事心里还有气,又恨春燕不遂她的心(让她先洗不先洗),便走上来打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进去了几年?就跟那等轻狂小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了,你是我屄里掉出来了,难道我也不敢管你不成!”一边又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她脸上,问到:“这叫做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屄!”金莺忙说:“那是我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那婆子昨天见到袭人晴雯一干人的气势,心中又恨又怕,这里见了金莺,也是且怒且不敢言。这时又看见藕官了,又是自己姐姐的冤家,更凑成一股怒气。那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去了,她娘又怕她这样哭着,被晴雯问起来,又要叱责自己,不免着急起来,就忙喊道:“你回来!我告诉了你你再去。”春燕哪里肯回来,急的她娘就追。她就飞跑,她娘只顾追她,不妨脚下被青苔滑倒,引的金莺、藕官、蕊官三个都笑了。金莺便赌气把花柳都扔在河里,带着二官儿去了。这里把这个婆子心疼的只念佛,又骂:“小蹄子!糟蹋了花,雷也是要打的。”说罢,自己且掐花,按例给各房送去不提。以后,就没有这春燕姑妈的事儿了。
却说春燕一直跑到院中,顶头遇见袭人。春燕便一把抱住袭人,说:“姑娘救我!我娘打我呢。”袭人见她娘随后追来了,不免生气,便说到:“三天两头打了干的女儿又打亲的,是卖弄你女儿多,还是真的不知道王法?”这婆子虽才来了几日,但因袭人素来性子温和,就说到:“姑娘你不知道,别管我们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这会子还要管?”说着,又赶着打。
袭人气的转身走开,旁边麝月见了,就说:“姐姐别管,看她怎样。”一面给春燕使眼色,春燕会意,就直奔了宝玉去。那宝玉正在屋门口,就一把拉住春燕的手,说:“别怕,有我呢。”春燕就一行哭,又一行说,把方才金莺等事都说了。
宝玉越发急了,说:“你只在这里闹也罢了,怎么连亲戚也得罪起来。”那金莺宝钗是亲戚。麝月则向那婆子和众人说:“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她的事,我们是无知管错了,如今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也就心服口服了。”便回头叫小丫头子:“去把平儿给我叫来!”那小丫头答应了就走。众媳妇上来笑说:“嫂子,你快求麝月姑娘叫回那孩子吧。平姑娘来了,可就不好了。”那婆子说到:“凭你哪个平姑娘来也得讲个理,没有娘管女儿大家管着娘的。”众人笑说:“你当是哪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她有情呢,说你两句;她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之间,只见那小丫头子回来了,说:“平姑娘有事,问我做什么,我告诉了她,她说:‘既这样,且撵她出去,告诉林之孝家的在门外打她四十板子就是了。’”那婆子听如此说,当然舍不得出去,丢了这个差事,便又泪流满面,央告袭人等说:“好容易我进来,况且我是寡妇,家里没人,正好无牵无挂的在这里伏侍姑娘们。姑娘们方便,我家里也省些费用。我这一回去,又要自己生火过活,将来不免又没了过活。”
袭人见她泪流如此地说,早又心软了,便说:“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说(批评),又乱打人。哪里有时间摆弄你这个不懂事的人,天天斗口,也叫人笑话,失了体统(失了我们这些丫鬟要和气待下人的体统)。”晴雯说:“理她呢,打发出去了是正经。谁去和她对嘴对舌的。”那婆子又央求众人,又央求春燕。宝玉见她终是可怜,只得留下,吩咐她不可再闹。那婆子一一谢了众人,下去了。
随后平儿走来,问到底是什么事。袭人等忙说了。平儿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么办了也就好了。这老太太太太才去了几日,各处大人小人都作起反来了。我都管不过来了。”袭人笑说:“我只说我们这里反了,原来还有几处。”平儿笑说:“这算什么。这三四天的工夫,一共出来件了。你这里是极小的。”袭人忙打听那别的事,平儿因为有事忙,只说日后再说,就匆匆去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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