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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十多年前陕州一位罗姓官员称病致仕,携家眷宗族七十余口返回襄阳,随行车队途径伏牛山时遭遇强盗剪径阖族遇害,只有五个未成年的孩子被家中长辈藏于树洞草间才得生还。那五个少年最大者名为罗宪时年9岁,从此与四个同族弟妹相依为命乞食为生。两年后,罗宪带着几个弟妹流浪到这常善村中寻了一处破窑度日,又在街坊指引下寻到附近山中古庙五华寺出家,每日辛苦做工才获准带些斋菜剩饭回家养育弟妹。因为罗宪手脚勤快性格仁善,颇得方丈惠安禅师赏识,几次当着众僧面夸奖罗宪是有慧根之人,远比寺中其他人更有佛心。此举引发众僧嫉恨时常刁难于他。而罗宪为给弟妹果腹,即便受辱也一一忍耐下来。一晃九年过去,方丈惠安染疾病重,寺中上首智修封住禅房,令罗宪日夜打扫罗汉堂祈福,又在寒冬腊月里借故泼他一身井水,随后以弄污佛堂为由将他赶出五华寺。罗宪回到破窑发起高烧,昏迷七日才得清醒,却因家中断粮眼睁睁看着三个弟妹于正月里相继病饿而死,只有一个大妹罗芸活了下来。兄妹俩此后相依为命以做杂活为生。又过五年,那罗芸逐渐出落的亭亭玉立,常善村中有恶霸乔氏看中罗芸相貌,欲强纳为妾。罗宪不许,那乔氏仗着家大业大,竟与村中无赖强抢民女,将罗宪打伤丢入河中。那罗芸性子刚烈誓死不从,反抗之下竟被乔氏正妻活活打死,待罗宪赶回尸首已丢入乱葬岗中遍寻不见,或早已被野狗拖去。那罗宪接连遭受打击至此心坠魔道,先回五华寺趁夜色用柴刀将智修砍死在床上,又将僧舍锁死里面放起大火烧死众僧。之后取出寺中资财到附近镇上打造一把快刀,于罗汉堂中苦练数月,后下山来到常善村中,将恶霸乔氏连同当初不肯见义出头的一村老少七十余口连夜杀死,只有三户曾接济过罗宪兄妹的良善人家得以幸免。此后再无人见过罗宪,他昼伏夜出,只在五华寺附近出没,菇毛饮血行同恶鬼,以至于路人皆以为是山中魍魉古村幽魂。
时雨说完停下脚步遥遥一指,说道:“上仙,那里便是五华寺,那罗汉堂如今已破败如斯。”灵钏刚还沉浸在时雨所述故事中,心中可怜罗宪兄妹,听时雨这一说才如梦方醒,于半空中向下望去果然残垣断壁荒草丛生,神像倾倒蛛网结织。一旁依稀有个人影正在枕刀熟睡。时雨与灵钏两个缓缓落下,时雨从怀中取出柏子香要依法施为。只见那罗宪虽已成阿修罗坠入无间地狱,却难得在梦中与弟妹家人团聚共享天伦,其乐融融。灵钏看着不忍,轻拉时雨衣角,让罗宪先将这美梦做完。
两人退出许久,那罗宪这才梦醒,缓缓起身手抹泪痕。灵钏对时雨说道:“此人命苦,我不愿骗他向善,不如现身点化。他若良知未泯,自能向佛求道;若他人性尽失,便是骗他也是无用。”时雨一旁躬身领命,于是两人显出真身。罗宪随即发觉挺刀来看,只见一个银发白须黑衣长身的长者,一旁立着一个紫衣罗裳冰肌雪肤的清丽女子,罗宪举刀狠狠问道:“你二人来此何干,若为过路,那便速速离去……我今日不想杀生。”
灵钏心念一动,知其刚刚梦见家人,心中还有些许温暖不愿杀人放火,正要说话,只听一旁时雨厉声说道:“你这凶徒,见到我家仙人还敢妄言。”说罢大袖一甩,罗宪宝刀顿时开出朵朵红花,罗宪只觉刀身突然沉重,再也拿捏不住,当得一声落在地上。脚下又有藤蔓蛇行,还未察觉便将双腿缠住,罗宪立身不稳,通的一声跪伏于地。“你等究竟是何人?”那罗宪大惊之下嚷道,“若你等果真是仙人,为何于我家落难之时不来相救,现在却愣充好人!”
灵钏怜其身世,吩咐时雨将藤蔓撤去,走到近前将罗宪扶起,柔声说道:“我乃千里之外玉虚山仙人,刚才听说你身世遭遇,所以前来点化,你不必害怕。”说罢灵钏指尖运起一点灵气,轻点在罗宪印堂穴上,一点灵犀贯入,顿时阴阳眼开。灵钏续道:“你可看看四周,那些被你害死的僧人、村民,如今还阴魂不散的围在附近,等着看你下场。”那罗宪依言望去,只见周遭确有无数鬼魅或远或近,围之数重密密麻麻。虽是尾七早过中阴难保,却因怨恨难平魂魄未消,只是面目不清,依稀还能看出僧袍粗布高矮胖瘦。罗宪初时大惊,随后怒火攻心如痴如狂,跳出残垣,指着那些冤魂一一骂道:“你等生前害我,死后还敢来纠缠。”说完指着其中一个骂道:“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正是你那日故意在我身上泼上冷水,害我发烧数日,无力去为弟妹乞食。堂堂正月万家齐贺,我却因你失去三个家人。”那鬼魂被罗宪指骂又愧又吓,掩面退到众鬼身后发出鬼哭之声,罗宪也不理会,转身又指着一个骂道:“还有你,若不是因为你,我大妹又为何殒命,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罗宪又看向周边,指着一众魂灵狂笑骂道:“还有你们,生前有谁站出来替我家主持公道仗义执言。你们都做了看客,坐视我家亲人无辜殒命。现在却来找我伸冤索命,我这满腹冤屈又向谁去说去。”那一众怨灵被罗宪如此抢白痛骂一番,皆畏缩后退发出鬼泣之声。
“天有天理,人有法度。”时雨又朗声说道,“若这世人皆如你一般,受了冤屈便拔刀相向,那还要什么天理,还要什么法度,这世间还有什么安乐,还有什么家国。”那罗宪反口争辩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听不懂你的那些大道理。既然没有清官为我申冤诉苦,又无里正为我主持公道,我除了拿起屠刀又能如何。”
时雨还未说话,灵钏却心疼地幽幽说道:“那你可有想过他们。”说罢一指,那罗宪这才顺着灵钏手指方向,看到身周一众冤魂林立中,有三个少年模样的孩童,和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魂魄,互相依偎立在一起。虽然面目不清,但罗宪还是马上认出亲人,心中剧震伏地痛怮道:“那都是我的亲人,现下为何也在此处。”
灵钏只觉一滴清泪落下,冷言对罗宪说道:“你弟妹四人本就枉死,困在黄泉路上不得超脱。后来因你罪孽,他们在泉下亦不安乐,受到众鬼裹挟也到阳间陪你受苦。那四时太阳毒辣时,他们便会感到烈焰焚身之痛,每日如此无穷无尽。你杀人放火倒是快意恩仇了,可曾想过他们受你连累,日日所受的无尽苦楚。”那罗宪听完心胆欲裂,磕头如捣蒜般喊道:“求仙人救我亲人,求仙人救我亲人,我愿立刻自裁以赎罪愆。”灵钏冷言说道:“你若自裁,这一众冤魂便再无释怀之日。他等无法解脱,你的亲人便会受其凌迫永远受苦。若你真想拯救家人,如今只有一法只怕你不肯做。”那罗宪额角磕破满头流血,口中仍不住求道:“求仙人救我家人,弟子无有不可。”灵钏见他心诚,便柔声道:“这世间诸法各有妙用,却唯有佛法可解冤业。昔日唐王遣玄奘入天竺求取真经,也是为了普度众生、化解恩怨。你本就身在佛门,只要放下屠刀诚心赎罪,日夜诵经洗心换骨,便有机会让这一众冤魂受佛指引放下执念,往生极乐。那时你的家人也不再被你的罪业困扰,自然也能得到解脱,平安喜乐。”
话音未落,灵钏忽听身后有人喝彩,回头望去,见是三川土地领着一位相貌刚正、白袍长身的尊者姗姗而来。灵钏见那尊者相貌不禁眉头一皱,心说:“怎么这里还有印度人?”那三川土地先同灵钏时雨恭敬行礼,又向二人介绍来者,原来那喝彩之人正是佛前尊者摩诃迦叶。只听迦叶尊者对灵钏说道:“女施主虽非我佛门中人,却也深通佛理,果有慧根。”灵钏施礼笑道:“尝闻昔日佛祖拈花尊者微笑,才成就华夏禅宗。今日一见果然是圣人之姿名不虚传。只是家师曾言,道祖昔日出关化胡,佛门道家本属同源,万法同宗,所以我才以佛学道法上点化那僧人,不想却是班门弄斧了。”迦叶笑道:“这倒无妨。我此来便是祝你点化,若他日凌云阁上果能成就一番伟业,于我佛门也是功德无量。”灵钏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敢露,口中笑说:“不想这区区小事却也瞒不过尊者。”那尊者亦笑道:“佛法无边,无事不闻,无事不见,无事不知,无事为难。”二人打了几句机锋,话不投机,迦叶再不理会,兀自上前对那罗宪耳语一番。灵钏不敢偷听,是以与时雨远远躲在一旁。料想众目睽睽,那尊者也不会说出什么不当之语,无非是劝人放下执念或是许愿成佛之类。不久便见罗宪伏地跪拜,三川土地献上剃刀,迦叶尊者亲自为罗宪剃度授戒,赐法号空明,又赠木棉袈裟一领,劝诫几句,这才念诵佛法将一众冤魂带走,送到地藏菩萨处安置往生。唯留罗宪四个弟妹的魂魄与他告别,再由尊者亲自送往极乐净土。
见尊者走远,灵钏赶上土地,问起老君山善后之事,那三川土地简短回道,原来天庭只派了两位无名天将带走鼍龙,又按例询问几句也就作罢,再无更多动作。诚如土地先前所言,灵钏这才放下心事,回头看向罗宪。只见此刻罗宪脸上戾气尽失,垂目静立之下,背后竟隐隐生出佛光,一派入定得道的高僧模样,不由心中暗暗称奇。遂与罗宪详细托付凌云阁中守文持正之责,那罗宪已得迦叶点化,面对托付无不答应。灵钏心中暗喜,随后施展遁地法术将罗宪时雨一同送至凌云阁处,目送那罗宪独自入阁,才与时雨飘然而去。
过不数日,武官沈游、儒生卢彦亦先后启程。那沈游挂了官印,卢彦辞了父母,两人各带几个心腹随从,一路按着梦中褐衣老者所留线索,先后寻到水帘仙宫的凌云阁处。先是卢彦远远认出沈游相貌向前拜见,二人又一同入阁见了禅师空明,三人相见各生欢喜,一连五日共论天下,食则同桌寝则同席,各抒己见谈古论今。那沈游原有大将之姿,卢彦又有状元之才,二人论题议事本就针砭时弊高屋建瓴,而空明禅师先被灵钏施法打开天目能辨阴阳,又受迦叶尊者点化,开法眼而知因果,因此与二人论及身前事后,也常有惊人之语,揭出未知之秘,使沈卢二人颇有醍醐灌顶,相见恨晚之意。因此三人心意相投,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便寻个吉时,对着五学祖师画像和卢彦带来的江山社稷图焚香礼拜,跪地誓曰:“若社稷强盛,我等请为万民壮之;若社稷衰退,我等请为万民扶之;若社稷溃败,我等请为万民救之。”
与此同时灵钏与时雨折返土村与武威火鼠相见,一边询问别后事宜,一边将老君仙炉收回。不觉日上三竿,土村外围竟戾气丛生,原是左近精怪野狐受仙炉灵气吸引,望气而来,被守护土村的一众孔鸮尽皆屠灭,唯留一点残存灵气遇到日光便化成瘴疠。灵钏怕众人走后这些瘴气日久作怪,便以聚灵术取来,以掌中三昧真火消去戾气,令其返璞归真,再送入墨玉摄灵瓶中将养培风。那培风残魂在瓶中温养数日已近恢复成型,如今再得一点灵气滋养这才补苴罅漏复旧如初。只是魂伤魄碎虽得复原,却仍是元灵耗尽虚弱不堪,仍需长期以灵气滋养才有可能复得壮健,灵钏便催动咒语为其安神定魄陷入沉睡,以慢慢修养元神。
灵钏见与焦大族人的十日之约还未到期,想起前时石庙遇妖之事,便拉时雨一同去查个究竟。于是留下武威火鼠守护村庄,只一盏茶功夫便御风而至。只见石庙古镇庙会已结,街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行人,颇显冷落萧条。灵钏想起前日庙会还是摩肩接踵的样子,心想这才几天过去,竟然寂寥破败如此。便与时雨寻个当街茶铺,点一壶香茗要几块点心,随口问起小二。那小二收了好处自是知无不言细细说起。原来两日之前于庙会上,这镇子上竟出了件奇案。
话说这石庙镇上有一大户杜氏,累世为官清流人家。家中有一小姐名唤月娘年方二八,生的那是花容月貌顾盼生姿。前些时日与栾川名门齐家公府订了姻亲送上聘礼。却不料佳期未至,杜小姐突然害病死了。更奇的是,这前几日庙会上,齐家有人看到那杜家小姐居然在酒肆中跳舞狂浪。齐家便带人去杜府要人,两家为此冲突起来,还打伤人命闹上公堂。只因事关两门望族,栾川县令不敢擅专,便层层上报由太守大人亲自过问,要给杜家小姐开棺验尸。没成想,那杜家小姐竟当真没在棺椁中。现下杜齐两家正在四处寻找,官府也下了文书,弄得镇上风言四起,有说是小姐还魂的,有说是小姐撞邪的,也有说是杜家故意悔婚的,一时间闹得得人心惶惶四邻不安。
灵钏见此人间事与己无关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一旁时雨心细,随口问道:“那齐家人既然看见杜家小姐在酒肆中跳舞,小哥可知是哪家酒肆。”小二随手一指:“喏,便是前面的丰乐酒舍。”灵钏闻言与时雨对视一眼皆觉凑巧。一念之间,灵钏更是想起那日与时雨在丰乐酒肆入梦点化沈游之时,曾见一胡服少女在厅堂上大跳胡旋舞,那时灵钏回望几眼还依稀留点印象。
离了茶馆二人再返丰乐酒肆,时雨给了跑堂伙计几两碎金,问清歌伎所来教坊名字,便引灵钏去往演乐巷查访,原来前日庙会丰乐酒肆从南都教坊请来十二名伶通宵演乐,期间一位胡服少女混入后院说是想学乐舞,众歌伎见她伶俐可爱又面容姣好,便在后院教她。不想那少女学艺甚快,只教一遍便能演出,尤善琵琶胡旋。众名伶见状便让少女登台以便轮流休息,不想一晚过去,那少女竟不眠不休通宵跳舞,使丰乐酒肆一夜客满艳名广播。次日一早众名伶收工返回教坊,那少女才不情不愿归还衣裳,之后去无所踪。时雨听罢,便向众姬讨来那少女所穿衣物首饰验看。待拿来时,灵钏见胡服已经清洗晾干,首饰上却还残留一丝妖气,这才确定那跳胡旋舞的少女便是现下要找的妖精。只是那女妖修为尚浅血气十足,似乎刚得人身不久,一时也无法分辨究竟是何物所化,查找起来怕是要费不少工夫。不知灵钏要如何处置,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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